堆尖的白米飯冒著熱氣，粒粒分明，瓷白的像是珍珠做的。

加上這是鐵鍋柴火悶出來的，米香味一個勁往沈微鼻子里竄。

而右手里的豬肉炒辣椒就更不得了，滿滿當當的豬肉，塊頭很大，表面覆蓋著菜籽油，微微焦黃泛著油花，肉香味勾人。

加上被切成菱形的青色辣椒點綴，米粒大亮晶晶的油水從辣椒尖上顫顫巍巍滴落下來，簡直落進了沈微的心里。

她喉嚨下意識的滾動。

然而，她還是扭過頭去。

“我不吃。”她低聲，聲音中帶著疏離。

她對方回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更多的是感激，可這一年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說沒有一點感情是假的。

只是每一次王桂花的霸蠻，方回的怯懦，都讓她對方回無比失望。

加上今天竟然差點被賣給一個傻子生孩子，她非常生氣和難過，雖然方回并不知道，并且站出來救了她，她依舊生氣。

“莫不是借劉大富沒花完的錢。”

方回苦澀一笑，溫聲細語，“不是，我自己賺的。”

沈微好看無神的桃花眼忽然亮起了兩點微弱的光，就像是無盡草原上的兩點螢火，隨后又暗淡下去。

她合起詩集，看向西落的殘陽，“你自己賺的？”

“這些東西要花不少錢了吧，你去哪里賺？”

面對沈微的置疑，方回很能理解，一個平日里去生產隊上工工分都記錄在王桂花名下，膽小懦弱的人，去哪里賺錢呢？

“海里。”方回低聲，“抓了土龍和青蟹去鎮供銷社賣了錢。”

沈微眼皮子顫了一下，扭過頭認真打量方回，他今天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味道。

只是，方回究竟是如何一下子變了的呢？

難道...

沈微呼吸一滯，貼在肚子上的左手下意識拿開，他知道自己懷孕了？

對于懷了方回孩子這件事，沈微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為，她已經決定要離開方回，離開方家村，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這種環境。

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沈微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封信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不過現在有了新的希望，她要回去，也要調查清楚父母的具體死因。

沈微起身進了屋子。

方回長嘆一聲，把米飯和豬肉炒辣椒放在堂屋客廳桌子上，又去盛了一碗米飯，自己先吃了起來。

他也餓了一天，前胸貼后背。

菜，方回吃的很少，把米飯吃完，“媳婦，飯菜在桌子上，我出去一趟。”

方回曉得自己在沈微不一定吃。

沈微坐在床上，桃花眼中蓄淚，看向四周。

土黃色的墻壁時常會掉下大片的碎土，幾個洞眼透進來昏黃的光，和窗戶進來的光一起撐著昏暗的屋子。

床不大，勉強夠兩個睡下，床頭用洋釘釘了編織袋，以防泥塊掉下來砸在頭上。

靠近床尾貼著墻拐角是一個很大的紅色木箱，斑斑駁駁，是方兆國的媽也就是方回奶奶留下來的。

木箱正對面，臥室中間位置，擺了一張灰色木桌，桌子上的東西少的可憐。

鏡子，木梳、皮筋、幾本泛黃的詩集，還有一個熱水壺，熱水壺外面用竹片編了個外殼，方便拿起來倒水。

這樣的家，她看不到希望。

“嘔...”

忽然，沈微一陣反胃，肚子里空空如也，只吐了些酸水。

白皙手背擦了擦嘴角，沈微輕撫肚子，“寶寶，你是餓了嗎？”

“你餓了，怪媽媽是不是？”

沈微一直讀到高中，許多知識她都懂，上個月沒來月事，按照時間推算，肚子里的孩子兩個月左右，正是需要營養發育。

長期營養不良，可能會導致孩子畸形，這是沈微想要逃離的根本。

“你放心，只要有一口吃的，哪怕是方回偷來的，媽媽也會吃下去。”

“我一定要生下來，帶著你去找外公外婆，他們是大城市里的大官，一定會讓你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沈微豎起耳朵，院子里沒有動靜，她走了出去，坐在飯桌前。

她緩緩伸出枯瘦的左手，接過堆尖的白米，右手拿過筷子，夾起幾粒白米，放進嘴里小口小口咀嚼著。

米香味在口腔爆開，狠狠沖擊干涸已久的味蕾。

香！

實在是太香了！

沈微的眼淚再也止不住，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地面上。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到過白米飯了吧。

她是在做夢嗎？

可是夢中的場景有那么真實？

沈微又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張嘴一咬，口腔內頓時汁水四濺，肉香味與淡淡的青椒辣味交融在齒間，極致的美味從口腔直沖腦門，細嚼慢咽咽下去，舌頭上還殘留著一層淡淡的甘甜與咸香，叫人回味無窮。

一碗堆尖的米飯全被吃完，辣椒炒肉味道很好，忍不住多吃了些。

碗里，只剩下原來四分之一左右。

沈微又輕撫肚子，嘴角難得漾出幸福的笑，她站起來出了屋子，來到院子里散步。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北邊的天空上出現了幾顆明亮燦爛的星辰，沈微盯著它們，思念的情緒蔓延開來，桃花眼通紅，抽著瓊鼻，“寶寶，媽媽的家就在北邊呀。”

無數星辰掛在夜空，一道星河自南向北橫貫天空，星輝灑落趕路人的肩頭，方回推開老舊開縫的木門，屋子里漆黑，連油燈都沒點。

院子里沒有沈微，想來應該是睡了，這會兒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晚飯之后，村民互相串門聊天，說說家長里短，乏了便去睡覺了。

實在左右睡不著，也難得今晚豐盛了些，身強力壯的漢子就會和自己老婆探討人生。

方回點亮煤油燈，豆大的橙黃色火焰隨著微風微微晃動著，方回的影子便也忽大忽小，他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看到米飯沒了，菜吃了大半，眼角上翹。

鍋里還有米飯，沈微并未吃完，方回盛起來放在海碗里，留作明天早上熬白米粥。

其實沈微現在最適合喝白米粥，就是要注意得熬出米油來，這樣是最好的。

方回刷鍋洗碗之后，又洗臉洗腳上床。

他睡的是西邊的屋子。

躺在床上，屋頂的洞能夠看到漫天星從，方回忽然就笑了，很安心。

閉上眼睛，很快進入了夢鄉。

另一邊，沈微也在數星星，桃花眼眨呀眨，倦意襲來，她閉上眼睛。

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