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菊麗在后山家里帶孫子。

看著滿院子跑抓螞蟻玩蟲子的方未滿眼慈愛，她坐在凳子上，整理從后山采下來的野菜，右手勾起側臉垂落的一縷黑白參半的長發放在耳后。

“咳咳咳...”她輕聲咳了咳，從凳子上起來，拿起放在地上邊緣破損的老舊芭蕉扇，來到爐子邊蹲下，輕輕煽火。

中藥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媽，媽。”王桂花大步而來，臉上似乎寫著委屈，眼睛滴溜溜轉，到了屋前眼眶眼睛濕潤起來。

“桂花來啦。”滿菊麗奇怪道，“這個點不是應該在生產隊上工嗎？”

“媽。”方未抬頭喊了一聲，繼續玩泥巴。

“上工，還上什么工，差點被方回氣死！”

“方回怎么你了？”

“就沒見過這樣的白眼狼，今天他家給新房子辦酒，喊了十來個村民幫忙，竟然不喊親哥親嫂子?！蓖豕鸹拊V。

“我懷疑啊，就是沈微的意思。”

聽到沈微，滿菊麗冷了冷臉，“他們家既然不請你，你就別去湊什么熱鬧了?！?

“沒人稀罕。”

滿菊麗不喜歡沈微。

當年剛下鄉那會兒，沈微從驢車上下來，純白綿長裙，黑發飄飄，戴著海鷗手表，捧著泛黃的詩集，給她感覺就不像是有抱負的青年。

后來和方回走到一起，也是極力反對的。

配不上！

說是配不上其實是擔心沈微哪一天回城里去，再也不回來，她父母是當官的，她們貧下中農怎么斗得過？

萬一生了兒子，都會被帶走的。

后來就出了王桂花偷沈微手表的事情，鬧的滿村子都曉得，滿菊麗就更氣了，不就是沒見過稀罕物看看而已，有必要鬧成這樣子？

你這樣做，以后王桂花和方想怎么在村子里做人？

大孫子不也要被村里小孩子笑話。

你媽是小偷！

好幾次，方未都是哭著回家的，滿菊麗那個心疼，牽著大孫子去說理，可是人家小孩沒說錯啊，王桂花確實偷東西了。

一來二去，方未也不跟村里小朋友在一起玩耍，看著孫子被排擠，滿菊麗把這筆仇都記在沈微身上。

當然，其中王桂花拱火也少不了的。

人心中的成見就是一座大山，日積月累下來，這座大山牢不可撼。

加上方回好吃懶做，窩囊廢一個，滿菊麗幾乎不怎么關心他們。

上次方兆國從方回家帶回來的紅燒肉，滿菊麗一口沒吃，全給心愛的大孫子吃了。

“媽，你不稀罕...”王桂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我稀罕啊?！?

“關鍵是這么些年，我沒少給方回吃的喝的，沒有我，他就餓死了?！?

“他們家現在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當然氣不過，想請你主持公道，把屬于我的那份要回來。”

“我們不吃行，方未那么小，不得多吃豬肉雞蛋補營養長身體？”

滿菊麗本來不想摻和的，可是一聽到王桂花為方未著想，便站了起來。

“我喝完中藥，和你走一趟，給你討個公道。”

“謝謝媽。”王桂花抹了抹眼淚，“媽，我來幫你熬藥?！?

喝完中藥，滿菊麗牽著方未的手，繃著臉從后山去方回家。

距離方回家還有數百米遠，就聞到饞人的肉香味，中午大家時間緊迫，方回就等村民下工吃席，村民不少，所以要提前準備。

雖然是瓦房，可是高度也高出左鄰右舍茅草屋一大截，黑黑整齊的瓦片在陽光下十分顯眼。

“媽，方回現在發達了?！蓖豕鸹ü盎穑澳憧催@房子蓋的多氣派?！?

走到門前，剛好有兩人在安裝朱紅色鏤空大鐵門，鐵門上的牡丹游魚鏤空雕花活靈活現，高貴優雅。

“哼，不知道在哪里賺的昧良心錢?！睗M菊麗冷哼一聲。

方回和沈微都在院子里忙碌著，第一時間沒發現滿菊麗，還是村民大姐提醒沈微，你家婆婆來了。

沈微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白菜，濕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略帶局促走過來，“媽，媽來了?！?

她烏黑的頭發上特地戴著方回買的蝴蝶發夾，走起路來，蝴蝶翅膀一顫一顫，泛著光，煞是好看。

滿菊麗將她當成空氣，擦著她身子走到井水邊，大大小小的瓷盆里，放著洗干凈切好的豬肉，排骨、木耳、白菜、油渣等等食材。

沈微低下頭，神色黯然，跟在滿菊麗后面。

剛好方回也在村民提醒下從廚房走出來，“媽來了?！?

“嗯?！皾M菊麗不輕不重回了一聲，一指盆里的豬肉和排骨，“桂花，拿一半走，就當這些年你照顧方回的回報?！?

“你們倆扯平了。”

“好咧，謝謝媽?！蓖豕鸹ㄗ旖橇训蕉蟾?，又推了一下方未，“謝謝奶奶~”

王桂花蹲在地上，就那么大大方方拿起瓷盆，把一瓷盆切好的豬肉倒進排骨瓷盆中，捧起來就要走，滿菊麗讓拿走一半，她直接拿走兩盆。

方回叼著大前門堵住。

“媽，豬肉和排骨是做喜事用的?！?

“喜事？咳咳咳...哪家的喜事？”

方位訕訕一笑，“我還沒去請你呢，準備配菜弄完就去請你來吃喜酒呢。”

“不稀罕?！?

“桂花，走！”

方回瞇了瞇眼睛，沒動。

“媽，你看方回。”王桂花委屈。

“沒有桂花，你早就餓死了，她拿你家一點豬肉排骨怎么了，難道不應該？”

方回厚著臉皮求王桂花給口吃的，方家村人盡皆知。

不過，也真的只是給一口。

“當然沒問題?！狈交匦α诵?。

“那你還不讓開？”王桂花頤指氣使。

“是不是這盆豬肉和排骨拿走，以前的飯就一筆勾銷？”方回吐出嘴里青煙問道。

“那是當然?！?

“行！”方回點頭，“那我也算一算之前的賬，你也得還回來?！?

“賬？什么賬！”王桂花呲牙，“我能欠你賬？”

方回搖頭，拉過沈微的手，發現她手有點涼，“不是欠我的，是欠沈微的?！?

沈微身子猛然一顫，驚訝抬頭看著方回。

桃花眼中閃動瑩瑩水波。

“我，我欠沈微什么東西！”

“那就多了?！狈交匕褯]抽完的煙扔到一邊，“沈微那件繡著荷花的淡粉色旗袍是被你強行拿走的吧？”

“雪花膏，兩雙純棉襪子，一枚雕花的玉質發簪，一對碧綠手鐲...”

每一樣，方回都記得，有幾次還親眼看著，只是以前窩囊，只當不曉得。

他本來也想著找個機會拿回來，沒想到王桂花送上門來，還在今天，那就得來一個雙喜臨門了。

“對了，詩集也被你拿走的吧？”

“你大字不識一個，裝什么文化人?！?

方回抬起腿，朝著王桂花逼近兩步，低頭看著她，沉聲道，“今天，我要拿回屬于沈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