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把沈微扶進屋內(nèi)，茅草屋頂上有幾個拳頭大的洞，純白的陽光直直射進來，落在疊好的被子上。

被子上出現(xiàn)了不規(guī)則的光斑，淡淡發(fā)著光。

“房子該修了。”方回說道。

“我覺得挺好，晚上可以看見星辰，螢火蟲也會飛進來在我眼前跳舞，白天還能看見藍天和白云。”沈微小聲說著。

“下雨怎么辦，你懷孕了，不能感冒。”

“下雨我就撐著傘，就像小時候放學(xué)時候遇到下雨，父親總會一手抱著我一手打著黑色的大傘。”

方回知道沈微想家了，“我去做飯。”

來到廚房，方回一個人忙碌起來，切肉，洗菜，淘米得心應(yīng)手。

經(jīng)過十來天的胃口調(diào)理，沈微的胃能夠適應(yīng)大塊的紅燒肉。

吃過午飯，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方回正陪著沈微在院子里消食，給她說了收購價格，又說笑話，培養(yǎng)兩人感情。

“進。”方回道。

半掩的木門被推開，是一個黑瘦的少年，只穿著長褲，長褲上有五六個大小不一的補丁，頭發(fā)濕漉漉滴著水，手里拎著兩只綁好的大青蟹，表情局促不安。

“小，小回哥，俺，俺爹說你收青蟹是嗎？”

“這，兩只大小合格嘛？”

方回笑了笑，“是二毛啊，你這青蟹都快趕上海碗大了，肯定收啊。”

他剛想進屋拿秤。

沈微不但拿好了秤坐在了院子里的桌子前，桌子上還擺好了一支全新的鉛筆和泛黃卻依舊保存完好的牛皮本。

“去你嫂子那邊。”方回不由嗔怪，“你的腳。”

“沒事的，右腳不用勁感受不到疼。”

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姓名。”沈微聲音溫溫柔柔，似六月晚風(fēng)輕拂人的皮膚。

“方，方二毛。”方二毛不敢看沈微。

沈微在本子第一頁，寫了日期之后才開始寫方二毛的名字，字跡有力，干凈娟秀。

開始稱重，兩只大青蟹，足有四斤八兩，方回湊了個整數(shù)，算五斤。

方二毛：青蟹五斤應(yīng)付兩毛五。

開門紅。

方回直接讓沈微把錢付給了方二毛，為的就是讓他好好宣傳一下。

小孩子，藏不住話兒。

拿到兩張一毛錢的毛票和五分錢的硬幣，方二毛瘦弱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眉毛舒展，激動到口齒不清，“謝，謝謝嫂子。”

“謝謝小回哥！”

方二毛走到門口，方回像是想到了什么，“二毛，站住。”

方二毛猛地停下，回頭看向方回，剛才還微微泛紅的臉頰，一下子蒼白無比。

他以為方回要要回兩毛五分錢。

也只有過年那會兒，父母才會大方給一毛錢給他們‘自由消費’。

所以，兩毛五分錢，對于他們而言不亞于一筆巨款。

“你跟村里那么大的孩子說一下，不要單獨下海，要跟在父母身邊。”

“還有就是村里那些個小朋友看到他們在礁石邊晃悠就攆回來知道嗎！”

“海邊實在太危險，一不小心從礁石上滑下去，磕到碰到掉海里很麻煩。”

“等賺些錢，幫你父母減輕了壓力，就去鎮(zhèn)子上小學(xué)讀書去。”

方二毛眼睛眨吧眨吧，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重重點頭，“知道了，小回哥。”

方回淡然一笑，朝他揮揮手，“去吧。”

方二毛跑出門口，遠遠地就看到站在大樹下的父親，他邊跑邊哭，用力揮動緊緊攥著零錢的右手，大喊著。

“爹，是真的，是真的！”

“小回哥，給錢了，兩毛五分錢！”

“他，他還告訴我，讓我賺了錢以后去鎮(zhèn)子上上學(xué)！！”

大榕樹下站著的中年男子聽到兒子的話，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方二毛走到近前把兩毛錢遞給皮膚黝黑，面容粗糙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剛抬起手要去接，卻又轉(zhuǎn)而摸摸方二毛油膩膩的頭發(fā)。

“你自己賺的錢，自己存著。”

“等賺夠了明年上學(xué)的費用，我就送你去鎮(zhèn)子上上學(xué)。”

“真，真的嗎？”方二毛抬起頭，漆黑的眼瞳充滿希冀，定定看著眼前這個以前只會說上學(xué)有個屁用的男人。

“真的。”男子喉嚨滾動了兩下，緩緩?fù)鲁鰞蓚€字。

他主動牽起方二毛的手，“回家了。”

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崎嶇的山路上，中年男子回頭看向方回家的方向，心里默默道，“小回說的是對的。”

方二毛走后，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十來個村民。

他們或多或少都拎著青蟹，大小不一，最大的比海碗還大，小的也只有巴掌大。

畢竟這會兒沒退潮，紅樹林里是齊胸高的海水，也就是水性好，膽子大，窮怕了的一些村民潛下去，尋找大青蟹。

一斤五分錢，貴的咧。

方家村村民沈微不是全認(rèn)識，方回就站在沈微身邊幫忙，告訴她名字。

想來最多一個星期，就能認(rèn)識個七七八八了。

記錄下重量，村民名客客氣氣離開，他們也不擔(dān)心方回不給錢。

就在抓完青蟹回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傳開了，方回是玩真的。

沒騙人。

方二毛抓了兩只大青蟹，一共五斤重，方回給了二毛五分錢。

可是兩毛五分錢啊！

多抓幾只，就能買一斤豬肉給家里瘦不拉嘰的娃和舍不得吃窩窩頭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媳婦補充點營養(yǎng)了。

下午去上工，村民們都干勁十足。

第一次覺得日子有盼頭了。

他們表面還算淡定，上工歇息的時間還在一起說說笑笑，可是內(nèi)心那個急啊，恨不得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了。

方回也忙了起來，找來兩個不漏水的木桶，用扁擔(dān)挑著去了海邊，盛了大半木桶海水。

雖說青蟹沒有海水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可還是要預(yù)防著。

死掉一只，都要方回自己貼錢。

在方家一村村民焦躁煎熬的期盼下，血紅的殘陽一點點被遠山吞沒，黑夜如同垂落的帷幕，籠罩整片大地。

村里第一聲雞鳴！

薄霧被一道道沉默的身影攪動，男人們赤著瘦卻結(jié)實的上半身，背著竹籃。

竹籃子里放著鐵簽子和用來綁青蟹的細繩，這些個細繩都是用拇指粗的麻繩拆下來的，方回說了，大青蟹必須保證品相完整，他才收。

方二毛也起來了，眼神堅毅，抿著嘴巴。

他以為自己起來的夠早了，沒成想村里的叔叔伯伯比他起來的還要早，不過他父親更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因為心疼他并未早早叫醒他。

竹籃子和鐵簽子都被父親拿走，他洗漱之后推開門沿著蜿蜒的山路就去紅樹林。

路上與村里男人碰見，彼此都沒有說話，只是互相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他能感覺到，每個男人之間好像一夜過后互相憋了一口氣。

那就是看誰抓的土龍青蟹海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