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王桂花甩了甩右手，發出一聲冷笑。

她欺負方家人欺負慣了，全然沒有發現往日方回眼中看她的恐懼早已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刺骨的冰寒。

王桂花抱著膀子，鼻孔發出輕蔑的冷哼，扭頭看向還坐在棗樹下老實人方兆國，“老不死的，你把這件事告訴了方回？”

“我不是讓你不要告訴他！”

王桂花毫不客氣訓斥方兆國，像是訓斥一條狗。

因為常年勞作，面朝黃土背朝天，方兆國黝黑的臉上就像是被他勤勤懇懇開墾出的田地一般，溝壑縱橫交錯溢著泥土的氣息，他嘴巴顫抖了一下，小聲道，“沒，沒有，我沒有說。”

“沒有？”王桂花狹長的鳳眼瞇成一道縫，縫中刺出扎人的光芒，“沒有方回今天那么反常，敢對我動手？”

“我看你們方家是好日子過夠了，米，面、肉、工分想都別想！！”

“以后你們一家人就等著餓死吧。”

七八十年代，廣大勞苦群眾還是賺工分過日子。

工分與錢直接劃等號。

正常情況下，一個成年男子一天勞作是十工分左右，換成錢就是三毛錢，一個月下來到手是九塊錢左右。

九塊錢，根本吃不起白米白面和豬肉，只能吃窩窩頭，咸菜、紅薯過日子，還吃不飽，得喝水抵餓。

而王桂花在家里的‘支援’下，一周能吃兩次白米飯，半個月吃一次豬肉，并且她哥哥弟弟足有六個，無論是家庭條件還是強大的‘戰斗力’，都遠在方家之上。

工分和兄弟多，是壓在普通百姓肩頭的兩座大山。

加上他爹與鎮子上公家單位認識，方家一村村長方建軍都不敢得罪，工分計算都是算在了王桂花一人頭上。

這也就是王桂花在方家作威作福的根本所在。

方兆國眼皮子狂顫，連忙從凳子上站起來，佝僂著背低著頭，走到方回身邊，“你今天怎么了，趕快跟你嫂子道歉。”

“道歉？”

“是啊，是啊。”方兆國抬頭看著一米八的方回，眼中滿是辛酸，小聲囁嚅，“你忘了，有一年你二哥因為你二嫂不跟他睡一張床，就打了她一巴掌。”

“你二嫂家人都來了，幾個人圍著你二哥打，把他打在床上躺了三天。”

“嘀嘀咕咕什么呢。”王桂花不耐煩。

方兆國漲紅了臉，只是他皮膚太黑了，看不太出來，是能發現更黑了來確定是漲紅的臉。

他用胳膊肘抵了兩下方回的肋骨。

“滾！”方回對著王桂花道。

“你叫我滾？好好好...”王桂花怒極反笑，“今天我倒是要看看你方家怎么收場。”

王桂花以為方兆國和方回在演戲。

王桂花轉身就走，扭著大胯，她心中嗤笑不停，有的是辦法拿捏方家人。

方兆國又氣又急，快步走到王桂花身旁，拉住她胳膊，“方想他媳婦...”

“別碰我。”王桂花掙開自己袖子，“公公不能碰兒媳你不知道啊。”

方兆國滿嘴苦澀。

院子里，方回和方兆國各自站著，方兆國不知道怎么跟方回說沈微這件事。

這件事他一開始也是不知道的，一切都是王桂花在主導。

方回他媽滿菊麗自打生了老二方想，身體便不好，生了方回之后更是一瀉千里，成了藥罐子，不僅不能下地勞作掙工分還要常年吃藥，本就貧窮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前段時間，咳的厲害，整夜整夜的咳，痰里帶血，方兆國沒有辦法，只能開口朝王桂花借錢。

以前也借過，沒有一次王桂花是答應的，可是村里能借的都借了個遍，只能開口找王桂花。

誰曾想，王桂花這一次特別大方，直接拿了四張大團結甩給方兆國，方兆國一心想著給滿菊麗治病，就沒有多想。

四張大團結，成年男子不吃不喝得差不多五個月才能賺到。

當王桂花說出這一切什么都晚了。

四十塊錢已經花光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更別說四十塊錢。

并且，兩家的勢力，方兆國左右都得罪不起。

他頹然坐在地上，看著西邊此起彼伏郁郁蔥蔥的大山，就像是一條條壓在身上的重擔。

喘不過氣來。

方回進了廚房，很是簡陋，灶臺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米面糧油什么都沒有，菜刀兩側長滿了黃銹。

掂了掂手里的還算厚重的菜刀，方回找到了半塊磨刀石，拿了黃色的搪瓷盆，回到院子里，打了半桶冰涼的井水。

“嘩！”

“嘩！”

今天的事情是不可能善了的，在七十年解決矛盾采用的絕大部分辦法就是暴力，狠，何嘗不是不被人欺負的好辦法。

他要狠，告訴王桂花和村里人，他方回變了。

不再是那個見到王桂花雙腿發顫的少年。

就在這時，一道纖瘦的身形闖進方回的余光中，他起抬頭，看到了沈微。

呼吸一滯。

沈微臉色蒼白，面容冷漠，好看的桃花眼早就沒了剛到方家一村的靈動活潑。

也因為這兩年長期勞作，吃不飽，身體瘦的可憐。

一米六八的個子可能才八十斤左右。

剛下鄉那會兒，幾十個男女知青一同來到方家村周圍幾個村子，當時只有沈微的容貌引起了轟動，幾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跑來方家一村想要看看城里來的女知青。

那個時候的沈微有著一張人見人愛的鵝蛋臉，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眼瞳漆黑，微微上翹的眼角讓清純的她自帶三分嫵媚，身姿窈窕，黑發如瀑。

穿著雪白的碎花純棉長裙，戴著精致的機械海鷗女表，左手拿著泛黃的書籍，右手拎著黑色小皮箱，瞬間成了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據說她的父母都是大城市里當官的，為了響應國家號召，才忍痛讓沈微知青下鄉。

當時的沈微也是住在方家村二隊的遠房親戚家。

本來沈微和方回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可偏偏造化弄人，不知道為什么，一年前沈微跳海自殺，剛好遇到抓魚螃蟹打牙祭的方回。

方回救了沈微。

沈微嫁給了方回。

方回呆呆看著沈微，眼眶紅了起來，沈微手里拿著白色瓷缸子蹲在一旁刷牙，熟視無睹。

忽然。

門外響起了吵鬧的聲音，半掩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方兆國一屁股踉蹌跌坐進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