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打的？”

“是同村的陳老二，五個兄弟一起上前招呼的。”方想啞著嗓子，雙拳緊握。

“為什么？”

方想抿著嘴巴，黝黑的臉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

“總得有個理由吧。”方回焦急，“爹的性格我曉得，在村子里就沒跟誰紅過臉。”

這是事實。

因為王桂花太過強勢，壓在方家兄弟倆頭上，在農村難免會被人嚼舌根，有些村民心情不好還專門拿這個來取笑方兆國。

方兆國也不爭辯，這是事實。

久而久之，他就習慣性低頭走路。

方想神色糾結，抿了抿嘴唇，眼中盡是黯然之色，“不，不知道誰傳出來，你帶沈微去鎮子上賣身子賺錢。”

“于是陳老二就問爹，多少錢一次。”

“肥水不流外人田之類的臟話，爹氣不過，就動手了。”

方想聲音低低的，帶著慚愧，“這是爹第一次在村里跟人動手。”

方回眸子瞇了瞇，眼中閃過一抹冷色，如同剛磨亮的匕首。

腦海中逐漸浮現一道人影。

陳老二家在方家村絕對算得上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他爹媽一共生了八個孩子，五個兒子，三個女兒。

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兄弟多一直農村‘抬頭挺胸’的主要條件。

方兆國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人數上就比不過。

方回朝前走了一步，身位就在方想前面，他回頭看去，方想嘴角一大片青紫，臉頰上還有幾根手掌印。

他不曉得仗是什么時候打的，但是可以肯定一點，方想受傷不輕。

“爹，沒事吧。”

“不知道骨頭有沒有斷。”

方回在口袋掏出一根大前門，遞了一根給方想，方想愣了一下，呆呆接過夾在指縫中。

他不會抽煙。

王桂花也不給他抽。

倒是見村子里的人抽過，小回哪來的錢買煙？

方回也掏出一根放進嘴里，歪著頭劃拉洋火點著，鼻孔噴出淡淡的青煙。

方想有樣學樣。

被嗆到，不停咳，臉色漲紅起來，看上去更加黝黑，好似潑了墨。

“你身體有沒有事？”方回低聲問了一句。

“皮外傷。”

三口下去，方想的身體倒是接受了尼古丁。

月色下，兩人沉默許久。

一根煙抽完，方想才開口，“小回，我覺得我們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哪樣？”

“窩囊樣。”

方回啞然扭頭看向方想，方想目光平視前方，抿著嘴唇，眼神堅毅，“我想通了，咱們一家人不能一直被這樣欺負的。”

“不蒸饅頭爭口氣。”

“打不過陳老二一家沒關系，老子不打了，老子明晚拿刀捅了他們。”

“只是辛苦你以后照顧爹媽了。”

方想聲音并不響亮，甚至很輕，可是方回從中聽出了決然。

“那個...煙能再給我一根嘛，很好抽。”方想伸出手。

方回低頭看著他的右臂，微不可查輕微顫抖著。

方回抽出一根遞給他，淡淡道，“哥，不就挨頓打而已，用得著拼死拼活的嗎？”

“不！”方想搖頭，“不是一頓打那么簡單。”

方想痛苦抱著頭蹲下，聲音壓抑帶著哭泣聲，“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五個人圍著爹，把他摁在地上拳打腳踢，嘴里還罵著臟話。”

“爹的衣服破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臉上滿是血污，可是他依然想要站起來反抗陳老二...”

方想說不下去。

只恨自己沒用。

方回的眉眼劇烈跳動幾下，又被他壓下，語氣輕松，“聽我的，回去好好睡一覺，忘掉今天。”

“過幾天，我會親自找回場子。”

“你？”方想頓了頓，“你不用寬慰我，我曉得你的。”

“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今天這件事，化不了。”

“你怎么不信我呢，哥。”方回笑了笑，“你沒發現這幾天我賺了不少錢，家里都吃上了白米白面和豬肉。”

“對了，你這錢哪來的？”方想十分關心，“可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王桂花生不了孩子，方家就指著你傳宗接代呢。”

這也是方想為什么敢以命換命的原因。

他只有父輩沒有子女，敢做。

“我前幾天在鎮子上救了一個男人，沒想到是鎮子上大領導，這不就帶我賺錢了。”

“只是現在關系一般，所以不好請他幫忙，緩幾天關系更進一步再來收拾陳老二。”

“真的？”方想半信半疑。

“哥，你不信我還不信錢？”

對于七十年代絕大部分人而言，鎮子上的領導就是天大的官了。

方想激動站起來，“好好教訓一番，可別鬧出人命。”

“我曉得的。”

方想又一次安靜下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很多年。”

“什么？”

“王桂花欺負你和沈微，你別往心里去，我會給你找回來。”

方回訝異看著方想，怎么今天被一頓打，打通了任督二脈？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吧，哥。”方回笑了笑回應。

方想只是搖搖頭，拍了拍方回肩膀，回家去了。

方回沒急著回家，而是站在門前，垂著眼簾，仔細復盤發生的事情。

首先，事情的起因是有人說他帶著沈微賣身子賺錢，這是從誰的嘴里說出來的？

其次，沈微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下鄉知青，知書達理，不過也心高氣傲，一般人看了都心生自卑。

饞她身子的人不少。

他需要殺一儆百。

剛好借這件事，告訴方家村村民，他方回變了。

想了二十來分鐘，方回才回家。

第二天，天不亮，方回就起床去紅樹林邊等著。

海蜇依舊有很多，他先來裝，一袋一袋，等到天色大亮，周漢青兩人開著手扶拖拉機就到了海邊。

兩人熟門熟路，幫著方回一起裝海蜇。

方回見到兩人來，一人給了一包煙，周漢青兩人笑瞇瞇，不知不覺間，三人關系更加融洽。

這一忙，就是一個星期，才把海邊的海蜇撿的七七八八，方兆國被打的事情方回暫時都顧不上。

最主要的一點是，他覺得和葛愛民的關系還不到位。

得把這一批錢賣完，一部分利益給到葛愛民，方回才會請他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