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愿望
- 潮汐看見月亮
- 孟梔晚
- 3966字
- 2025-01-24 11:12:45
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個獨特的小花園,不需要用言語表達出來。我相信,你心里的小花園,一定有人看得見。
飯局結束后,江萌帶著龍井綠茶提前來到了補習班的教室。下午的教學安排是自由復習和答疑,昨天很多同學都說自己今天下午不會來了。她本以為現在教室里應該沒有人在,沒想到她剛走進門,就發現自己的座位上一片狼藉。
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里,幾個男生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大笑,手里擺弄著幾張十二生肖卡片,他們的腳邊還散落著好幾張被撕碎的卡片。
江萌大腦一片空白,她猛地沖了過去,一把搶走了幾個男生手里的卡片。
“你搶我們的卡干什么?”一個男生朝她大吼。
“卡片是我的。”她含著眼淚,喉嚨里發不出聲音,只能緊咬著唇瓣指了指自己。
“你有證據證明是你的嗎?”男生質問她。
“對啊!明明就是我們一起攢的!你憑什么說是你的!”另一個男生緊跟著問。
江萌眼淚涌了出來,伸手指向了自己座位的方向。
“我們來的時候你那兒就已經這樣了啊!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對啊!沒準中午有人來打劫呢!”男生們不肯承認,紛紛扯著嗓子信口胡謅。
江萌無法開口,只能拼盡力氣去和他們爭搶自己手里的卡。
“你怎么搶別人東西啊!我告訴你死啞巴!你要是再不松手,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滑落,她的掌心被卡片的邊緣硌出了紅印,手指也被他們掰得很疼,可她還是沒有松手。
雖然她知道,就算她不松手,那些被撕毀的卡片也已經作廢了。
但畢竟他們手中還有沒被撕毀的卡片。
她不能讓這些卡片也被他們搶走。
“你是不是欠收拾……”
正和她爭搶卡片的男生氣急敗壞地抓住了她肩膀,高高揮起手臂,她猛烈掙扎避閃,突然被一道力量向后一拉。
許澄光擋在她的身前,鉗制住男生的手臂,一拳朝男生臉上掄了過去。男生仰倒在椅子上,面紅耳赤,捂住臉難以置信地抬頭瞪著他。
許澄光沉著臉沒有說話,伸手拿走他手里剩下的所有卡片,然后一腳踢翻了他的桌子,桌箱里的書本和文具“嘩啦”一聲灑落滿地。
“許澄光你有病吧!滾回你們班去!來我們班多管什么閑事!”
“對啊!和你有關系嗎?許澄光!”
許澄光沒理他們,牽起她的手轉身就走,臨走前只留給了他們一句話。
他說:“江汐是我妹妹。”
江萌一路被許澄光牽著走出補習班,午后的暖陽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她掌心濡濕,渾身被陽光炙烤得發燙。
她發現他帶她來到了舉辦面包集卡活動的那家超市,然后,她看見他從貨架上取下來一大堆面包,抱著它們去收銀臺付了賬。
“來吧,還差八張!見證奇跡的時刻!”
“怎么這么多兔子?!”
“居然還是兔子?!”
超市對面的長椅上,許澄光信心滿滿地將面包一袋接著一袋地拆開,臉上的表情卻因為拆出了一個又一個重復的兔子圖案而變得越來越崩潰。
他猛然起身,再次朝超市門口大步走過去,被江萌拉住了手臂。
她沖他搖了搖頭。
“不行,本來我一直覺得這個集卡活動特別無聊,但現在,它成功激起了我的勝負欲!”他說。
江萌有些無奈。
最后,許澄光買走了貨架上僅剩的幾袋面包,但還有一張小狗圖案的卡片仍然沒被他們收集到。
“你想要哪個獎品?機票?還是游戲裝備?要不我直接幫你買下來吧!”許澄光嘆了口氣問。
她只是搖搖頭,示意他沒關系。
許澄光愁眉苦臉地咬著面包,江萌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他:“謝謝你。”
“不用謝,又沒有幫你把卡片攢齊。”他悶悶道。
“沒事的,你已經……”
你已經對我很好很好了。
她想把這句話告訴他,還沒等她動筆開始寫,突然注意到他側過頭盯著她看了起來。
江萌被他看得發怔,臉上一陣燙。
“你的辮子……是你自己編的嗎?你會編嗎?”他問。
很奇怪的問題。
難道許澄光突然想學編辮子了?
她心中納悶,誠實搖了搖頭。她的辮子是中午去酒店之前,大姨去理發店做頭發,順便讓理發師姐姐給她編的。
江萌抬手摸了摸,發現辮子已經散了,估計現在她的頭發看上去亂蓬蓬的。
“你等我一下。”
他說完,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機。
他竟然偷偷帶手機來補習班。
江萌神色驚訝,看著他用手機撥了通電話。
“你會不會編辮子?”
“你有病吧許澄光?我會編哪門子辮子?”對面的男生氣得怒吼,“你不問沈冰清你問我?”
“我就是知道她肯定不會,才來問你的。”許澄光扁扁嘴,“算了,掛了。”
他看了眼江萌,眼珠一轉說:“你再等我一下。”
她看到他在手機屏幕上打開一個短視頻app,在搜索欄里輸入了“如何給女生編辮子”一行字。很快,許多小視頻教程彈了出來。
“你……先轉過去一下?”
江萌沒反應過來,本能地轉過身。隨后,她感覺到自己頭上松散的辮子被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拆開了。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偶爾,伴隨著他發出的疑惑的嘀咕聲,他的動作會停頓片刻,緊接著,她聽見教程視頻被他調回了開頭的位置重新播放。
原來還有對他來說這么困難的事情。
原來他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她的唇角輕輕彎了彎,他手中笨拙緩慢的動作像是不停地往她的心里灌著蜜,讓她的一顆心沉甸甸的,由濕涼變得滾燙。
“編完了!”
“我覺得還不錯!”他長舒一口氣,興奮地說,“我拍張照給你看看!”
他用手機在她身后拍完照,把照片遞到她面前,殷切問她:“好不好看?”
江萌笑了,重重點了點頭。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突然低聲說了一句:“其實我也有愿望。”
“不過我的愿望,靠攢生肖卡片實現不了,只能靠我自己來實現。”陽光灑在少年的肩上,他仰頭望向遠方,目光深沉而堅韌,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爸和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爸以前是個醫生,因為一場醫療事故,造成了很嚴重的后果。那段時間我爸停職在家,我媽每天和他吵,后來我爸就離開了,去了別的城市。”
“我從小就想學醫,但我媽不讓。去年她得到一個M國的工作機會,想把我也帶到國外去,但我不肯去。她警告我說,如果我不跟她出國,她就斷我零花錢,不給我生活費。”
“我說不給就不給,反正我就是不去。我要留在Y市,我也要學醫,我要成為一個比我爸更厲害的醫生,我不怕面對風險。”
“后來她就自己走了,把我丟給了我舅。她不給我零花錢,我就想辦法自己賺。前陣子她終于妥協了,說如果我能考上清華北大,她就同意我學醫。”
“丁峻明……就是剛剛跟我打電話的那個男生,他是我的好哥們。他說我媽提的這個要求特別離譜,就是故意刁難我的,但我不這么覺得。”
“我相信我能考得上,因為我不但聰明,還比跟我一樣聰明的人更努力。”
江萌專注聽著,不知不覺陷入了難過,卻還是被他最后一番自夸的話給逗笑了。她發現許澄光正在盯著她看,及時收斂了笑意。
她認真思索片刻,用右手朝他豎起大拇指,然后伸出左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這個大拇指。
很簡單的一個手勢,算不上手語,她覺得,他應該會明白她想要對他說的話。
光光哥哥,你真的特別棒。
以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實現你的愿望。
少女看著他,安靜微笑,眉眼彎起弧度,明媚而溫柔。
許澄光注視著她的動作,有些出神,隨即笑了,含著笑向她點頭。少年突然伸手,學著她的樣子,也用右手豎起大拇指,在她面前使勁兒向左右晃了晃。
“你也是這個!”他對她說,語氣認真,笑容刺眼明亮。
江萌呆呆愣住,眼眶一熱,視線變得模糊。
“我知道你是因為生病了,才暫時不能說話的。”他繼續開口。
“我知道你不能說話”,很多人都對她這樣說過。可他卻是第一個在“不能說話”的前面加上了“暫時”兩個字的人。
“但我覺得沒關系,這并不會妨礙你能夠成為一個勇敢而強大的人。”
“而且我們語文老師說了,表達自己不一定要通過語言來表達,人的表情,動作,寫出的文字……這些方式都可以用來表達自己。”
“比如笑就可以表達自己。”
“雖然我媽總說我每天嬉皮笑臉的沒正形,但我覺得多笑笑沒什么不好的。俗話說嘛,愛笑的人運氣好!我感覺我的考試運就一直還不錯!”
“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個獨特的小花園,不需要用言語表達出來。”
“我相信,你心里的小花園,一定有人看得見!”
“謝謝你,光光哥哥。”她眼中泛著淚光,抿起嘴角朝他綻開笑容,再次寫下一張小紙條遞給了他。
她和許澄光并肩走在回補習班的路上,看見大姨領著符昕雅從馬路盡頭匆促趕來。
“怎么回事,小汐?怎么不上課跑這兒來了?”
“光光?你怎么也不上課?”
“倆人密謀逃學唄。”符昕雅小聲嘀咕,“下午老師什么都沒講,早知道我也不去了。”
許澄光撓頭一笑,對大姨說:“阿姨,那我先回家了!”
“去吧!”大姨扭頭看向她和符昕雅,“你們倆,快和光光哥哥說再見!”
“光光哥哥?”符昕雅表情復雜,皺著眉問,“媽你沒事兒吧?他生日就只比我大幾個月而已,還想讓我叫他哥……”
符昕雅不肯妥協,被大姨瞪了一眼。
江萌忍不住笑了,聽話地舉起手朝他揮了揮。
“拜拜!”許澄光同樣跟她揮手道別,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么,停步轉頭喊了聲她的名字,“小汐!”
江萌怔怔抬起頭。
“還少了一張小狗的,我記著呢!”他沖她抬了抬下巴,再次用右手豎起大拇指左右晃動起來,笑容格外溫暖燦爛,“一定幫你找到!”
江萌彎著唇角,凝神注視著對面的少年,眼睛燙燙的,鼻尖又開始發酸。
“什么小狗?”
許澄光離開后,符昕雅突然開口問她。
“什么你都想打聽!”大姨嗔怪道,“剛剛讓你叫聲哥哥都不肯叫,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
“我只認亮宇哥一個哥哥。”符昕雅搖著辮子說。
“一天天就知道亮宇哥亮宇哥……”大姨說,“明天我問問亮宇媽媽,怎么培養出的這么優秀的孩子,讓我們家小雅成天掛在嘴邊兒念叨……”
“媽!你煩不煩!”
“你要是敢去亂說,我就真生氣再也不理你了!”
符昕雅垂頭用腳尖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眉頭蹙起,臉頰泛起了紅暈。江萌第一次見到這副模樣的表姐,心上莫名一顫。
她似乎察覺到了表姐的秘密,一個在她們這個年紀諱莫如深的、無法言說的秘密。
一個她所沒有的秘密。
她真的沒有嗎?
曾經的她可以篤定地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她卻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手里緊攥的厚厚一摞卡片,在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時陷入了遲疑。
因為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
這個人不知何時偷偷鉆進了她的心里,用他的一舉一動和一顰一笑,悄無聲息地破壞著她關于“秘密”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個人有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名字。
他叫“許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