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會計的公文包在膝頭抖得嘩啦作響，他也顧不上公文包上沾的泥土，壓低嗓門湊到李學政耳邊。

“村長，今天我去縣物資局結炸藥款的時候，聽那兒的人說，林業局上周收到匿名舉報信，說咱們村和三江村盜伐集體林！”

“現在上面正計劃成立調查組，徹查整件事情，我一聽是就趕緊跑回來了！”鄭會計緊張兮兮的說道。

“那一萬條化肥袋我已經訂購了，不過要下周才做出來！”鄭會計補充道。

李學政點了點頭，鄭會計的辦事能力還是挺靠譜的。

“老鄭，你帶幾個信得過的人，今晚把倉庫里那批紅松木轉移到后山。”李學政臉色陰沉。

就三十株紅松，他不砍，遲早也會被蟲蛀了爛在地里。

再說，這件事情又得到了三江村的同意，手續上合情合理，為何會東窗事發？

很明顯是有人想搞他。

這個人是誰，李學政心中大概已經有了嫌疑對象。

他扯下狗皮帽抹了把臉：“你去跟三江村的村長再打個招呼，告訴他，調查組的人問起來就說這些紅松木都是遭了蟲害。”

“他們怕整片林子都遭蟲害，所以請我們來砍伐的，讓他一定要咬定這些紅松木都遭了蟲害！”李學政補充道。

“好嘞，我明白了！”鄭會計一臉激動。

夜色如墨，李學政蹲在倉庫門口盯梢。

月光下，幾個黑影正將紅松木裝車，鋸末混著寒霜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遠處傳來犬吠，李學政猛地起身：“老鄭，帶他們走老鷹嘴那條山路！”

“別被其他人給看到了！”

自從李學政知道聽說了上水村砍伐紅松木遭到匿名舉報的事情，他便猜到這個匿名舉報人肯定就來自上水村。

至于是誰呢？

這個問題其實并不復雜。

誰沒有吃到上水村的改革紅利，就是誰。

嫌疑人毫無疑問就在前任村長張永貴和村書記李國成之間。

張永貴不用多說，自從李學政跟他搶村長，把他擠走后，兩家就已經交惡。

這一年來，李學政在上水村出臺各種村政策，帶領上水村村民實打實的過上了好日子。

當然，除了張永貴家里沒有享受到上水村的“改革紅利”。

所以張永貴一家自然是羨慕嫉妒恨。

張永貴對李學政更是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至于村書記李國成嘛，自從李學政成為村長，并迅速在村里建立起威望后。

村書記李國成的威望就與日俱下，現在上水村不管是村民還是村干部都聽李學政的。

李國成基本上已經被李學政架空了，要說李國成不恨他也不太可能。

這兩人都有可能是匿名舉報者。

不過李學政現在還顧不上查這個匿名舉報者。

先把眼前的麻煩度過去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張勝利抹了把額頭的汗，柴油發動機的轟鳴驚起夜梟。

等紅木全部裝車后，東風卡車駛向深山，車轍很快被落雪覆蓋。

等到大半夜，東風車從黑霧中駛了出來。

鄭會計從東風車上跳了下來。

“學政村長，按照你的要求，那三十方紅松木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后山的溶洞里面，保證上面的調查組找不到！”

“嗯，三江村那邊呢？統一好口徑了沒有？”

“給了三江村村長五斤臘肉，那老小子答應明早就把蟲害報告送去林業局。”

話音未落，村口突然亮起手電光。

李學政瞳孔驟縮，兩個穿中山裝的身影正朝倉庫走來，為首那人臂彎里夾著一個牛皮公文包，在雪地上踩出咯吱脆響。

“李村長好雅興，大半夜還在倉庫賞月？”

“你們是？”

李學政皺了皺眉，眼前這三個人他竟然都沒見過。

“我們是省林業局的，接到上水村書記李國成和村長張永貴的舉報，前來了解點情況！

高個的調查員掏出證件晃了晃。

李學政皺了皺眉頭，沒想到這兩個調查員一來就直接把李國成和張永貴給賣了。

“李國成和張永貴舉報上水村盜伐集體林木，請你們配合檢查！“

李學政淡定的從兜里拿出一包紅塔山，拆開煙盒給那兩個調查員散煙。

“這話說的，我們村向來遵紀守法，從來沒干過盜砍集體林的事！肯定是他們倆誣陷！”

“沒有？那為啥李國成說，看到你們村的伐木隊去三江村砍伐紅松林？”矮個調查員疑惑道。

“兩位干部，說起這個事情來，可就冤枉我們了！”

“前陣子三江村鬧松毛蟲，他們村長急得求爺爺告奶奶......”

李學政朝鄭會計使個眼色，“老鄭，去把蟲害防治報告拿來。”

鄭會計心領神會轉身往村部跑，軍大衣下擺帶起一陣寒風。

調查員的手電光柱掃過倉庫門前的積雪，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兩位同志遠道而來辛苦了，咱們到村部喝口熱茶。”

李學政掏出火柴點燃煤油燈，暖黃的光暈漫過他鎮定的面龐。

“這大冷天的，三江村的松毛蟲倒會挑時候鬧災。”

高個調查員摘下棉手套在火盆上烤著，公文包上的銅扣映出跳動的火光。

“李村長，我們接到的舉報說你們村動用卡車運輸木材，這規模可不像是普通除蟲害！”

李學政剛想回答，倉庫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鄭會計抱著牛皮紙袋沖進來。

他將蓋著紅戳的文件遞過去時，特意露出下面壓著的《東北林業》雜志，1958年第三期《松毛蟲大規模爆發防治案例》的標題赫然在目。

“兩位同志，這是三江村林場的蟲害鑒定書。”

李學政翻開文件，指甲在省級林業研究所的公章處重重劃過。

“您看這蟲卵密度，每平方米三百粒，再不處理整片林場都要遭殃。”

“我們砍伐那三十株紅松，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否則整片林場都要跟著遭殃！”

矮個調查員掏出放大鏡細看文件，鏡片忽然閃過異樣光澤，鑒定日期處的墨跡未干，在煤油燈下泛著濕潤的反光。

他剛要開口，倉庫外突然響起拖拉機轟鳴，三江村村長裹著羊皮襖闖進來，衣襟上還沾著松脂。

“哎呀省里領導來了咋不早說！”

他抓起調查員的手猛搖。

“兩位同志，這多虧是上水村幫忙清林，要不我們村今年松脂產量得跌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