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絕塵而去，濺起的冰碴落在了溫卿顏的頭上。

雖然不至于造成多大的損傷，但冰冷的寒意卻瞬間浸入到了骨子里。

就像是溫遠洲這個爹帶溫卿顏的感覺一樣。

他往往不會直接對她做什么過分的事情。

然而平素的冷言冷語，或有意或無意的忽視與冷眼，都讓她知道自己是不受待見的。

溫卿顏垂下眼眸，望著那兩道又黑又長的車轍，在寒風凜冽的天氣里，艱難地挪動著膝蓋。

一步，兩步……

石礫擦破了布料，割開溫卿顏的雙膝，在雪中留下兩道長長的拖痕，刺目驚心。

然而她就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面不改色地前行。

在慎刑司的兩年，她已經嘗盡了這世間最殘酷的折磨，這些實在是不足為提。

不遠處，溫遠洲憤憤地放下了馬車簾子。

到底是自己的親女兒，哪怕是一時氣急將她扔下，他終究還是在意她的。

本想著，若是溫卿顏能服個軟，軟言軟語的哀求兩聲，他便讓她上車。

沒想到，她就這么犟，還真跪行起來了！

簡直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爛石頭！

“回府！”

溫遠洲面色不虞的下了命令。

既然溫卿顏不肯服軟，那他也沒必要覺得自己虧欠了她。

這一切不過都是她咎由自取罷了。

他倒要看看，溫卿顏這身硬骨頭能硬多久。

……

天空又飄起了雪。

不大一會兒，溫卿顏身上已經積了薄雪，眼睛也被雪糊住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又一輛馬車自南邊過來，馬鞭擦著溫卿顏的臉頰飛過，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紅色痕跡。

溫卿顏本就虛弱，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馬夫沒想到自己差點撞到人，嚇得他立馬拉停馬車，對著溫卿顏破口大罵。

“哪來的叫花子，連趙府的馬車都敢攔，不要命了是不是！”

說著，揚起馬鞭就要朝著溫卿顏打去。

“住手！”

馬車里傳來一男子的訓斥聲。

下一秒，車簾被掀開，一張英俊的臉暴露在冰雪中。

“姑娘可有傷著？”

聽到聲音，溫卿顏癱軟的身子猛地一僵，隨即爬起身來，對著馬車的方向不住的磕頭。

“公子恕罪，罪奴不是有意驚擾公子的，罪奴再也不敢了……”

“溫卿顏？”

男子不敢置信的看著不斷磕頭的人。

當初溫卿顏被皇后打入慎刑司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只是沒想到，原先那個囂張跋扈的人竟然會變成眼下這副鬼樣子。

身形瘦弱不說，明明是受傷的那個，卻二話不說就認罪。

倒是一點都不像他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了。

“公子恕罪。”

溫卿顏反復重復著這句話，全然不敢抬頭。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泛著酸臭味的牢房。

總有人深更半夜叫她的名字。

倘若沒有第一時間應答，沾著辣椒水的鞭子立刻就能抽得她死去活來。

男人眉頭緊皺：“這里無人治你的罪，你抬起頭來。”

心里面懷疑的種子瘋狂的冒出枝芽，他現在極度的想要證實心里的猜想。

聞言，溫卿顏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卻一直匍匐著身子。

早在男人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認出了他。

蕭玄璃，鎮遠侯世子，她未婚夫趙遠的兄弟。

當初她和趙遠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就被指腹為婚。

只是她和溫月柔自出生起就被換了，這樁婚事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到了溫月柔頭上。

她回來后，母親姜氏詢問她們對這樁婚事的看法。

然而還不等她開口，溫月柔便哭了起來。

“本就是我搶了妹妹的身份，這樁婚事是屬于相府嫡女的，我已經享受了十三年不該享受的生活，沒道理還要繼續搶奪妹妹的婚事。”

“而且這樁婚事關系到我們兩家的利益，女兒不能這么自私。”

三言兩語，溫卿顏便成了搶奪別人婚事的人。

姜氏當場變了臉色，家里的兄弟更是當場指責溫卿顏心機太深，剛回來就處處搶奪溫月柔的東西。

溫卿顏從始至終都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一句，便被趕了出來。

彼時她獨自一人站在角落里暗自垂淚，而趙遠就這樣出現在了她面前。

少年神情溫柔的給了她一方手帕，輕言細語的哄她開心。

趙遠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溫月柔買東西，從那以后，她也有幸能分到一些。

時間久了，她總會想，若是沒有馮氏的蓄意偷換，和趙遠有婚約的人本該是自己。

現在想來，溫家眾人包括趙遠都是更屬意溫月柔的。

自己真是不識趣，每每都喜歡眼巴巴的湊上去。

而蕭玄璃和趙遠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自然也是偏向溫月柔的。

想到這，溫卿顏朝著顧辰深深一拜：“罪奴見過蕭世子。”

蕭世子。

蕭玄璃眉毛微挑，淡聲：“上車。”

“罪奴賤軀，恐臟了蕭世子的馬車。”

兩年不見，脾氣倒是變了不少……

“你若不上車，我立時喚人送你回慎刑司！”

慎刑司，這三個字已然是掌握著溫卿顏苦痛的關竅。

她的身子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只是在里頭呆了這些年，她早已明白，蕭玄璃并不是自己可以攀附的人。

無奈，她只好搬出溫遠洲。

“是相爺命罪奴跪行回去，罪奴不敢違背相爺的命令。”

蕭玄璃一愣，心里有些復雜。

到底是自己嫡親的女兒，相爺居然如此嚴苛？

即便當年宮宴上的事是溫卿顏不對，但看她這情況，想必兩年間在慎刑司里過得并不好。

沒道理出來之后還要受此磋磨。

“相爺今日來接你可見心里還是有你這個女兒的，若你非要和他犟，他怕是會罰你。”

挨罰？

她這些年受的罰難道還不夠多嗎？

想到這，溫卿顏嘆了口氣，顫抖著雙腿上了馬車。

蕭玄璃試圖伸手攙扶她，卻見溫卿顏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蜷縮成一團。

他收回手，倒了杯茶放在溫卿顏面前。

馬車緩緩駛動，朝著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一炷香后，丞相府到了。

溫家人都在，只不過神色各異。

姜氏看到溫卿顏身上的傷勢，頓時心疼不已，想要將人抱住，卻見溫卿顏顫抖著雙膝跪地。

“罪奴給夫人請安。”

“卿顏……”

姜氏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跪地磕頭的溫卿顏，說不心疼都是假的。

但她從沒有想過，兩人再次見面竟然會這般的生疏。

溫月柔見眾人都十分憐惜的看著溫卿顏，頓時心中警鈴大作，惡狠狠地瞪了眼溫卿顏。

隨即佯裝不解的開口：“阿爹不是去接了妹妹么，妹妹怎的是坐蕭世子的馬車回來的？”

這話瞬間炸醒了相府眾人。

一旁的吻楚沉更是氣得牙癢癢，回來的時候他就聽爹說了路上發生的事。

他就說溫卿顏今日怎的這般硬氣，原來是料定了會遇到蕭玄璃。

想通過蕭玄璃在趙遠面前賣可憐。

為此不惜在雪地里跪行來糟踐自己的身子！

兩年了，還是這般的下賤！

想到這，溫楚沉一腳踹在了溫卿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