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fēng)瑟瑟，日漸深秋，長亭古道，夕陽殘影。

被判脊杖四十，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軍，戴著七斤半鐵葉子盤頭護身枷的楊志并兩個叫張朝、馬漢的防送公人正站在汴梁城外。

“制使，再等一等吧！”

張朝看著不斷有親朋來相送的其他流放犯人，心中有些不忍，他很是敬佩這殺了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陳衙內(nèi)的楊制使。

馬漢也在另一側(cè)跟著說道：“是啊，制使，會有人來的。”

楊志看看城外兩側(cè)枝葉半黃半綠的樹木，搖搖頭，心知就算他等到海枯石爛，也絕不會有人來送他。

想他當(dāng)初走投無路時，找那些好友親朋借些錢鈔周轉(zhuǎn)都未能如愿。

更何況他現(xiàn)在殺了陳太尉家的衙役，個個把他當(dāng)做蛇蝎一樣避都來不及，又怎么可能念著往昔情分來看他這流放的配軍。

至于安樂侯…

一想到劉牧，楊志就心里泛酸，眼淚止不住的想往下流，只好抬頭望天，不讓眼淚流下。

他楊志何德何能，竟得侯爺對他百般關(guān)照，事事為他著想，處處為他考慮。

劉牧昨日為何公堂之上裝作關(guān)系淡薄，今日為何未來相送，楊志心知肚明。

無非是怕那些個奸佞見二人關(guān)系密切，他們不敢去找正主尋仇，暗中來害他。

不然，一個圣眷正隆的侯爺行事何須顧慮太多。

“侯爺大恩，楊志今生今世都難以報答。”

楊志心中感慨，對張朝和馬漢說道：“二位，不必等了，不會有人來的。”

張朝馬漢二人見楊志態(tài)度堅決，便不再相勸。

三人啟程上路，前往大名府。

途徑一片僻靜樹林時，看見有群行商在搭鍋做飯。

張朝馬漢本能警惕，這林間僻處往日他們押送犯人也走過，向來是半分人影都無。

再一聯(lián)想楊志殺了陳衙內(nèi)，心中更懼，緊握手中樸刀，想要帶著楊志快速離開。

未料，那群行商看到三人，領(lǐng)頭的中年熱情招呼道：“天氣漸涼，二位端公若不嫌棄可帶著那漢子一同過來吃酒暖暖身子。”

說完，怕張朝馬漢顧慮，中年直接將酒倒出一碗，仰脖一飲而盡，給他們看了碗底。

張朝馬漢對視一眼，明了彼此心中所想。

這伙人看著面善，又當(dāng)面飲了一杯，想來不是兇惡之輩。

傍晚夜風(fēng)刺骨，喝兩杯暖暖身也好。

“那就多謝大官人了。”張朝對中年拱拱手致謝。

馬漢則走到楊志身前說道：“制使，我與你除了這枷，快活吃兩碗酒。”

楊志雖心中警惕萬分，卻也不好拂了張、馬二人的意，只好回道：“多謝端公。”

楊志三人與行商坐到一起。

領(lǐng)頭中年拿起剛剛他倒過酒的酒壇給楊志三人一人斟了一碗，說道：“非是小民吝嗇，不舍得給二位端公和這位好漢吃酒，實是小民這自釀的酒有些烈，尋常人喝多幾杯就醉了，三位還望量力而行，莫要多喝。”

張朝馬漢本就不是什么仗著有身皮就覺得自己了不得，尾巴翹上天的主，再加之又是吃人家的東西，笑著點頭應(yīng)了，把酒喝了。

“大官人，你這酒果真不錯，比我在很多酒樓內(nèi)嘗過的要好。”馬漢真心實意的夸道。

“那二位就多飲兩碗，吃些飯菜。”

中年把張朝和馬漢的酒碗倒?jié)M，熱情的把熱好的肉干遞給二人。

張朝馬漢謝過，就著肉干下酒。

等飲過第三碗時，只覺頭暈?zāi)垦＃瑫灥惯^去。

一直保持警惕，酒肉未食的楊志見此情景，拿起張朝的樸刀，大喝：“你等莫不是陳老兒派來要灑家命的強人？”

領(lǐng)頭中年沒有回答，蹲下身去察看張朝馬漢的情況，使手段確定二人是真的昏迷了，吹了一聲口哨。

一道身影自林間走出，柔和道：“制使莫憂，是我，劉牧。”

看到衣衫上沾著草木露水的劉牧出現(xiàn)，楊志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壓抑的情感爆發(fā)，跪倒在地，哭的像個見了親人的孩子。

劉牧連忙將其扶起，怒道：“制使是誰讓你受了委屈？劉某替你料理他！”

楊志本能的想喊侯爺，卻又覺得顯得生疏，想起了縻貹他們叫劉牧的稱呼，回道：“有哥哥上下打點，哪有人敢讓我受委屈，我是一時見到哥哥情難自已。”

聽到楊志叫他的稱呼，劉牧知道這位背負祖上榮光的大宋死忠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和他貼了心，也不枉他耗費一番苦心真誠結(jié)交。

劉牧看著楊志臉上的金印，滿是歉意的說道：“小弟無能，不但讓兄長刺了印，被發(fā)配充軍，還沒能保下你那家傳寶刀。”

“哥哥這是哪里的話，若無你多番盡力周旋，我恐怕已經(jīng)人頭落地，以不孝子的身份去見了爹娘，那等身外物又何須在乎。”

楊志重新跪倒，誠懇說道：“哥哥仁厚，不計較楊志先前算計疏遠之心，全力相救，待我比嫡親兄弟更甚。

楊志身無長物，沒什么好報答哥哥的，就把這條命今生交于哥哥，任憑驅(qū)使，絕無二心。”

“兄長莫要如此，我們既為兄弟，自然要肝膽相照，榮辱與共。”

劉牧扶起楊志，拉著他的手走到那群行商面前，介紹道：“兄長，這是我麾下商行的掌柜鄭全和護衛(wèi)，他們會一路護送你到大名府并在那里開間酒樓，兄長日后若有麻煩便派他們聯(lián)系我。”

楊志虎目熱淚噴涌而出，泣不成聲道：“楊志何其有幸，能得哥哥如此照料。”

劉牧拍拍楊志肩膀，寬慰道：“兄弟之間，本該如此。”

就在劉牧楊志二人哥倆好的時候，鄭全行禮小聲說道：“侯爺，制使，因不想讓張朝馬漢二人太過起疑心，藥量下的不多，看時辰快要醒了。”

“嗯。”

劉牧點頭，鄭重對楊志說道：“兄長，不管天南地北，劉府永遠是你的家，我們永遠是你的兄弟。”

楊志內(nèi)心翻涌，萬語千言堵在喉間，最后化作一句，“哥哥保重。”

劉牧拱手回道：“兄長珍重，待到來日再與君逢。”

說完，劉牧隱入林間，直到看張朝馬漢二人未起疑心，重新趕路，才帶著縻貹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