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前，流云真人有些疲憊的斜倚著，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斷臂。

“出不去。話說你一點都不擔心桂宮弟子們的死活嗎？”

“是你自己要跟來的。”

“合著這還是我的不是了？”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真的只是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嗎？”

“因為我喜歡你啊！”

王亦晨不語，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流云真人也就漸漸收起來嬉笑性子，沉默許久后，方才嘆了口氣。

“當年你和那個人分道揚鑣后，我就發現你不對勁了，你老實告訴我，如果這些年沒有我，你會怎么樣？”

那年，她遇到一位師兄。

他待人溫和，秉性純良，只是性格有些木訥，不會討女孩子歡心，不，他那是直男癌。

不知不覺中，王亦晨就與對方墜入了愛河。

可隨著彼此的不斷了解，對方的身份地位所帶來的問題，不可避免的暴露了出來。

他是宗門長老之子，從小就在優越的環境中成長，貼身侍女也是他的侍妾。

他說：“我不想騙你，我愛的是你，但我與侍妾也不能說沒有情分，如果我拋棄了她，那么以她的身份地位，她以后的日子將會非常難過，我心里也會不好受。可就算沒有她，我現在答應你的要求，這漫長的壽命，我也不知道幾千年后，我是否還會像今日這般堅定，恐怕這一點，你也沒有辦法保證吧！”

“但如果我說，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開，畢竟人心思變嘛。可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我自己都難以接受。”

“其實你的顧慮我懂，因為我母親也不過是名侍妾，再加上宗門聯姻，這是我無法拒絕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

是的，她王亦晨終究無法接受與別人共侍一夫。

所以他們分開了，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意識到修仙界社會文明的不正常發展，她想要改變這一切。

如果不是流云真人，她可能不會將陰陽塔送人，也不會采取這種溫和手法，她會從幕后走到臺前。

“其實，我在外面留了陣法印記，只不過沒算到禁區內會封印靈力。不過還好，因為那棵參天古樹，我們有一息的時間，足夠了。”

“當真？”流云真人有些意外的驚喜。

“嗯，我這幾日反復模擬過，”王亦晨頷首道：“把你傳送出去，問題不大。”

“那還等什么，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

“不急，趁我現在心情好，給你說說陰陽塔的后續......”

大概在繁花歷7172年。

也就是上次正魔之戰八百年后，爆發了獸潮之亂，成千上萬的低階妖獸從靈籠山脈奔涌而出，不管是修仙者還是凡人國度，都受到了致命的影響。

而在獸潮之后，魔教余孽突然發難，無數的天才和宗門高層慘遭荼毒。

那時大家才發現，魔教幾乎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了所有宗門。

雙方經過了11年的明爭暗斗，才將這場暗戰拉下帷幕。

也就在這修仙界最為孱弱的第二年，正道第一宗門青云門大長老叛變，掌門重傷之下妖毒發作，一夜入魔。

而后，青云掌門被其師兄斬于宗門后山。

大長老奪權失敗，被三大峰主連手追殺，自青云山向南一路奔逃數，期間雙方交手數十次。

途經的六座城皆在斗法中毀于一旦，更別提這一路上無數零散的村莊。

望舒仙子從某處山洞飛出，落在一座小山丘上，下方是毀于“戰火”的不過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

此時的村莊中已經沒有活口，只余一名八九歲的孩童站在山丘之上，呆呆的望著天空中爭斗的“神仙”。

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那么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眼眸中除了冷漠，別無他物。

望舒仙子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面對眼前的慘狀，她也無能為力，只是道了句：“節哀。”

那孩童卻轉過頭來，冷冷的看著她，“你也是神仙嗎？”

望舒仙子輕嘆一聲：“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過都是貪生怕死追求長生的修仙者罷了。”

“修仙者！”孩童將視線重新轉移到天空上，“那這世界為什么還要有凡人的存在？為什么不是人人皆能修仙？”

是啊，為什么呢？

為什么會有仙凡之分呢？

說這里是修仙界，但其實還是要看有沒有靈根，而這靈根，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能不能修仙只看這一點，沒有其他法門。

所以不管在哪里，都是要看出身的嗎？

丑小鴨會變成白天鵝，與所有優良的品質無關，只因為的它的出身不同罷了。

望舒仙子將孩童帶在身邊三年，這三年里，她幾乎走遍這方世界每一片土地，讓那孩童對這方世界有了一個完整的認知。

但當她準備返回桂宮之時，那孩童拒絕了她的好意，重新回到凡人的世界。

但望舒仙子這時卻已經意識到，這孩子不是個甘于現狀的性子，凡人的世界滿足不了他，擔心他誤入歧途，便在暗中默默地關注著。

六年后，望舒仙子明白了那個孩子想要做什么。

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卻讓望舒仙子陷入了沉思。如果不能人人皆仙，那么人人皆凡，這個世界的社會文明發展是不是可以重回正軌？

她不知道這件事是否可行，但她決定試一試。

于是，在八百多年后，望舒仙子再一次來到落霞谷陰靈殿，取出了陰陽塔并于暗中送給了那個企圖蚍蜉撼樹的孩子。

她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流云真人站在傳送陣法中，懷中鼓鼓囊囊是從枯骨上收集的天仙境前輩的儲物袋，還有幾柄傳說的的神器。

“那孩子叫什么？”

“陳少安。”

“這名字.......”流云真人愣了愣，“男的？你不是說將陰陽塔送給了一個女的嗎？”

王亦晨聞言呆了呆，隨即裝傻道：“我什么時候說過？你聽錯了。”

“你......”

“你什么你，那些不重要。我跟你交代的那幾件事情，你回去之后，務必幫我辦好。”

“什么意思？你不走？”

王亦晨看著對面的傻子，溫柔一笑，沒有回答，而流云真人這時才后知后覺的醒悟過來。

施法需要靈力，但他們現在沒有靈力，只能利用那參天古樹，而代價則不言而喻。

靈力催動只有一息的時間，且傳送陣不能中途中斷，所以不存在一起傳送的可能，犧牲一人是必須的。

流云真人面色痛苦，因為痛苦而扭曲，“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辦，我送你回去，換我來。”

王亦晨擋住他去路，柔聲道：“你的陣法造詣不如我，你不行，只有我才能勉強一試。”

“不行不行不行。”流云真人的聲音有了些許哽咽，“你不是想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我們是家人啊！”

“可你在這個世界也有家人啊。”王亦晨笑的有些苦澀，“她們在外面還等著你回去呢，你說過，你不是渣男，可不能食言的！”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青云山附近遇到那個孩童嗎？”

“因為他也中了魔教的陰邪蠱毒，他想要見我最后一面，于是我就去了。”

說到這，王亦晨再度搖頭苦笑，“那個鋼鐵直男，即便在生命的最后關頭也沒說出什么動聽的話來。”

他說：“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你的感情還算不算愛，我只知道，我這輩子已經沒有機會，忘記你了。”

“你說，究竟是這個世道錯了，還是我錯了？以后，不要再叫我望舒了。”

然后，她猛地推了一把，將流云真人推到了陣法之中，而她的手掌則按在了樹干之上。

“方哲，謝謝。”

謝謝你的包容，謝謝你的遷就，謝謝你的不離不棄，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這是王亦晨在這個世界最后留下的聲音，然后隨著陣法亮起，流云真人眼前的光景轉換，他回到了靈籠禁區之外。

看著高聳的山脈和迷蒙的霧氣，幾千年來，流云真人第一次落淚。

“我竟連替你收尸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