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的監牢里，老鼠吱吱的聲音響過。臟水已經積的很多，結成一層薄薄的冰，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現今正是寒冬，監牢的地板已經凝出一層冷霜，光看著，便已是極冷。

這間牢房和其他的不一樣，外面用鐵條焊的死死的，就連里面的土墻壁也用鐵封上了，將里面的人困得嚴嚴實實，再無半點逃脫的可能。

蘇挽檸在這狹小的牢房中虛弱地斜臥著，在這極寒的天氣里竟然只穿了一件單薄得可憐的白囚衣，破破爛爛，上面滿是污漬，鮮紅的血跡遍布，觸目驚心。

牢房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和這里的壓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笑聲與喊聲在女子耳中刺耳得很。

“喂，今兒個上元節，賞你吃點兒好的！”

蘇挽檸抬起蒼白的臉。監牢的守衛正低著頭斜睨著她，將手中的幾個包子扔了過來。

“麻煩！在這大喜的日子里還要顧忌著你這死家伙，真是晦氣到家了！”說罷，將包子狠狠地踩了幾腳，揚長而去。

蘇挽檸伸出一雙細的只剩骨頭的手，顫巍巍的一個一個撿起包子。

自她淪為階下囚以來，這已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她沒有不吃的骨氣。她已經三天沒進過一滴水一粒米了，此刻五臟六腑燒的難受，不吃這些包子，她會死。

蘇挽檸小心翼翼拂去灰塵，張開嘴咬了一口，食物的氣息頓時將她包裹。

她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她也曾風風光光地，站在那人身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啊。

她也曾被深愛，被寵溺……卻淪落到如今這個境地。

“啊~陛下，有老鼠！臣妾怕~”忽然，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響起，甜得發膩。

蘇挽檸的神經就像是被人狠狠扯了一把，過度警惕，身子不自覺冷起來。

這個女人的聲音，她絕不會聽錯。

不遠處傳來男人安撫女人的聲音，還有兩個人的嬉笑俏罵，在空蕩蕩的監牢中回響，無比的清晰分明，每一聲都直直扎進蘇挽檸的心臟里，她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這兩個人，這兩個人……怎么敢！

腳步聲雙雙停在了蘇挽檸的面前。

“哎呀呀，瞧瞧，這是誰呀？”

眼前的女子穿著光鮮，年輕的小臉俏麗嬌媚，此刻正高傲地昂著，像注視著一個螻蟻，睥睨著蘇挽檸。

是她那庶出的妹妹，蘇婉妍。

蘇挽檸在地上顫抖著，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蘇婉妍勾起唇角，狠狠地掐住蘇挽檸的脖頸，迫使她仰起頭來。

“誒？是本宮親愛的二姐姐呀！哈哈哈——”蘇婉妍捏著帕子，肆無忌憚地笑軟在旁邊身著黃袍的男子身上，“二姐姐，怎么樣，你在這里過得還好嗎？啊哈哈哈哈哈！”

蘇挽檸狠狠瞪大著雙眸，齒間也漫出血腥味——是她咬的太狠了，把嘴唇咬破了。

皇帝輕笑著，扶起身邊的人兒：“好了，妍兒，小心別摔著。”

蘇挽檸的心驀地痛了一痛。

聞致遠，這是她從及笄那年，深深愛了十三年的男人。

“呵，陛下，貴妃娘娘，今天這么好心，來看我？”

年輕的皇帝聞致遠垂眸，英俊的面容投下一片駭人的陰影：“若不是因為妍兒善良，還念著昔日姐妹情分，朕怎么會來看望你這個毒婦。”

“毒婦？”蘇挽檸瞇了瞇眼，“聞致遠，你好大的臉。過去，我怎樣對你，如今你竟是半點也記不起來，半句也不提了啊。”

談及過往，聞致遠的臉色扭曲了一瞬。

蘇婉妍聞言色變，慌亂地掃了旁邊的男人一眼。她知道，蘇挽檸和聞致遠的過往，不是她能說的，她也不能再讓蘇挽檸說下去。

她忽然有些嫉妒。蘇挽檸這女人，就算是死，也是聞致遠心中的一塊別人不能踏足的禁地。她這個二姐姐，真是好手段。

“放肆！”蘇婉妍抬起手重重在蘇挽檸臉上扇了一巴掌，“竟敢對陛下大不敬！那些過往也是你能提的？你能為陛下做這些，這是你的福分，你應該感恩戴德！”

“福分？”蘇挽檸自嘲地笑了起來，“呵，我心領了。這福分給你，你要不要？”

“你！”

聞致遠抬手制止了蘇婉妍的怒火：“妍兒，今日，不是來帶你浪費時間的。”

蘇婉妍的身子狠狠一顫，略帶驚惶地看向身邊人。聞致遠的臉色不可捉摸，她竟看不出喜怒，心中知道這是觸了他的逆鱗了，便連忙低下了頭：“是，陛下。”

蘇婉妍朝旁邊喚了一聲：“來人。”

“娘娘。”旁邊一個宮女遞來一個酒杯和一壺酒。

蘇婉妍緩緩斟了一杯酒，遞給蕭致遠，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聞致遠將酒杯放在蘇挽檸面前，沉穩的聲音讓人聽不透情感，仿佛真正成為了一個冷漠的帝王。

“念在昔日情分，念你追隨朕十三年的份上，朕賜你一杯鳩酒，免你皮肉之苦，賜你個全尸，謝恩吧。”他說道。

蘇挽檸的睫毛顫了顫。她艱難地仰起頭，男人高高在上，容貌是那樣的熟悉，仍然是如此的豐神俊朗，曾令當初的她那樣深愛。

現在他面無表情，扔給她一杯毒酒，仿佛之前的十三年，喂了狗。

蘇挽檸忽然大笑起來，笑的是那樣凄厲。聽得蘇婉妍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聞致遠，如今你做了皇帝了，就忘了是誰把你一路扶持上來了！我蘇挽檸自認這么多年沒有半點對不起你……你可還記得，當初，是誰在暴雪中跪了一夜求來兵符救你于水火？又是誰為你擋下反賊的一刀？”

蘇挽檸笑著，淚水劃過面頰，仿佛流的，是她的血。

“這道疤，”蘇挽檸扯開囚衣，露出背后的一道長長的疤痕，從左邊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右腰，猙獰無比，觸目驚心，“是我奮不顧身，拼死救下被反賊挾持的你，為你擋了這一致命的一擊……聞致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對得起我嗎！”

他沒有回答。

蘇挽檸覺得可笑。

她贏了奸臣，贏了反賊，贏了天下，到底還是輸給了自己最愛的人，輸得一塌糊涂。

“打算以什么罪名處死我。”她垂下頭，瘋魔過后是死水般的平靜。

皇帝沉默許久，淡淡開口：“蘇崢謀反，罪不可赦，株連九族。而你身為姐姐，也該賜死。蘇婉妍與其母識大體、顧大局，協助平定叛亂，功不可沒，特此赦免。”

蘇挽檸忽然愣了，半晌，自嘲地勾起唇角，眼里是化不開的悲痛，“是啊，你們安給崢兒一個謀反的罪名，他也百口莫辯……你們，當真是，好啊。”

蘇挽檸顫抖著手，舉起了酒杯，心中是一片死寂。

“崢兒……姐姐對不起你，是姐姐害了你……”

聞致遠靜靜聽著，雙眸垂著，看不清神色。

接著，蘇挽檸又看向蘇婉妍，諷刺地笑著：“三妹妹，你做了貴妃，好生風光啊。”

“只是他從不愛你，”蘇挽檸道，“若我是被他利用完價值的一個棋子，你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玩意兒，膩了，便棄了。”

蘇婉妍惱羞成怒，氣道：“蘇挽檸你這個賤人！”

蘇挽檸不理會蘇婉妍，看向聞致遠，輕輕歪了歪頭。

“我曾經教你的，你當真是全學會了。帝王的薄情，你半分不差……我竟不知，該不該叫好。”

蘇挽檸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聞致遠，你沒有心……我不甘心啊。若有來生，縱玉石俱焚，我也定讓爾等……血、債、血、償！”

你說我是毒婦……那么若有來生，我就成為一個毒婦，絕不會癡戀任何一個人，絕不會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