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

窗外下起了雨，房間安靜的出奇。工地，聽證會，一切仿佛是一場特別真實的夢。一條毛毯蓋在他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薰衣草味。

“尤希婭？”康斯坦丁下意識喊出這個名字。

床褥上還殘留著那個女孩的體香。或許幾個小時前，她抱著膝蓋，像小貓一樣蜷縮在他身邊，靜靜等待他醒來。

“尤希婭昨晚來過，當時你像只冬眠的熊一樣呼呼大睡，在客廳都能聽到你的鼾聲。”奶奶端著一碟涼透了的華夫餅，站在房間門口。“她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你們吵架了么。”

“算是吧。”

“你不能這樣對她，有事情就要多溝通。”康斯坦丁從未見過奶奶如此嚴肅，“這是她給你做的早飯，叫我叮囑你一定要吃完。”

康斯坦丁抓起餅干狼吞虎咽起來，蜂蜜的清甜在口腔中瞬間爆開...媽的，她為什么會這么懂自己的口味？

“康斯坦丁先生在嗎，有你的加急快遞。”門外有人敲門。

“其實你可以直接把東西放門口，我們小鎮(zhèn)治安非常好。”康斯坦丁嘴里還叼著半塊餅干，“哪寄來的？莫吉廖夫工業(yè)局嗎？別的執(zhí)照都發(fā)了，釀酒許可證還沒到？”

“明斯克。”

康斯坦丁不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快遞員把帽子壓得很低，沒人看得清他的臉。

“機要快遞。需要本人帶身份證明證件簽收。別的同事來了很多次，你都不在家。”快遞員遞上一支圓珠筆。

康斯坦丁稀里糊涂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快遞單上蓋著明斯克州的郵戳，寄件人那一欄赫然寫著“Mr.Smoker.”

“煙鬼先生”？還是英語寫的...是雷歐提斯沒錯了！這是叔叔出事之后第一次主動聯(lián)系他。

“喂，還有沒有附帶的信件什么的？或者小紙條？”

“什么都沒有，只有這個包裹。自己拆開看吧。”

康斯坦丁還想多問幾句，快遞員已經(jīng)蹬著自行車走遠了。

他沖進自己房間，將房門層層反鎖，然后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裹。里面是一只純黑色的諾基亞翻蓋手機。

我草，我草...是上輩子自己拿來砸堅果的那款諾基亞么？康斯坦丁隱隱約約記得，上次叔叔打電話也是用的這種手機。在這個年代，諾基亞是很多商務(wù)人士的選擇。

康斯坦丁鼓搗了幾下，按下開機鍵，一行藍色的“NOKIA”大字浮現(xiàn)在屏幕上。名片夾里，有唯一一個聯(lián)系人——雷歐提斯。

“雷歐提斯先生？”他迫不及待地發(fā)去了信息。

過了將近二十分鐘，諾基亞劇烈地震顫起來。康斯坦丁激動地按下收聽鍵，那頭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喂，康斯坦丁嗎，是我，雷歐提斯。喜歡這份禮物嗎？”

“叔叔...”

“以后我們還是盡量用短信聯(lián)系，我的電話有被竊聽的風(fēng)險。千萬千萬別把手機弄丟了。”

“尤希婭知道您的事了。不過不用操心，她很堅強，情緒也很穩(wěn)定。不要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看。”

“好。”電話那頭似乎猶豫了很久很久，“我和太太現(xiàn)在在明斯克與那幫人對峙。競爭對手聯(lián)合了當?shù)睾趲停笪覀兘怀鍪稚纤姆种墓蓹?quán)。之前的倉庫大火就是他們對我的警告。”

“我能不能為你們做點什么？”

“你能保證尤希婭的安全，那就是幫了我們大忙。等我們忙完了，立馬就回來看你們。下次再聊。”

“好吧，您注意安全。尤希婭不會有任何事的。”

雷歐提斯掐斷了電話，不一會一條短信浮現(xiàn)在屏幕上：

“康斯坦丁，如果你打算和我們一起去英國，盡快準備申請留學(xué)的資料并開始學(xué)英語。你最多只有六個月的時間，并不充裕。

決定留在白俄羅斯，就盡早和尤希婭攤牌，不要傷她太深。

不要想著對的起所有人，你不欠任何人一份人情。”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摁下了關(guān)機鍵，將手機丟到床頭的保險柜里。

鋪天蓋地的雨打在紅瓦房上，奶奶掛的風(fēng)鈴在風(fēng)中輕吟。康斯坦丁猶豫了很久，推開房間的門：“奶奶，我要去一趟莫吉廖夫。弗拉德給我推薦了一位資歷極高的人才，我必須親自去看看。”

“又要出門啦？最近會連著下一個月的雨，出門記得帶傘。記得走屋檐下面，別淋濕了。”奶奶坐在角落的沙發(fā)上織一件新的夏裝，“要按時吃飯。”

“知道啦，我已經(jīng)快二十四歲了。”

“但你在很多人面前還像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比如你和尤希婭還會因為一點很幼稚的小事吵起來。”奶奶緩緩抬起頭，“其實你不應(yīng)該出遠門，這個時候更應(yīng)該留在尤希婭身邊陪她。沒有什么比家人之間的關(guān)系更重要。”

為什么都在說這樣的話？家人很重要，難道物質(zhì)基礎(chǔ)就不重要？愛能當飯吃的話，解體年也不會餓死那么多人了。

馬克西姆在小說里寫的那些話雖然酸臭，但也很現(xiàn)實。

康斯坦丁最后苦笑著點了點頭：“我去和她告?zhèn)€別吧，這次不會離開很久的。”

街道兩旁的房屋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遠方偶爾傳來農(nóng)民們歡快的歌聲。對生長期的大麥苗來說，這是一場很及時的雨，可以幫農(nóng)場省去絕大多數(shù)人工灌溉的成本。

尤希婭家的門上了鎖，只貼著一張被雨水打濕了的便利貼：本人正在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請勿敲門！有事請在便利條下方留言！

她背對著落地窗，簡單束起的栗色長發(fā)垂落在身后。手中的鉛筆在畫布間游走，一個朦朧的世界在她身前的紙張上成型。

康斯坦丁很希望尤希婭能看他一眼，可是她沒有。

她是完全不在意。還是依舊生著悶氣，不想讓康斯坦丁來煩她？

“我要去一趟莫吉廖夫，最遲下個月五號回家。回來我們好好聊聊。”

康斯坦丁抽出那支隨身攜帶的金色鋼筆，潦草地寫下幾行字。他咬著筆頭思索了很久，又在段落末尾加上一句話：

“抱歉不能陪你，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