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不必擺出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只是想以企業(yè)家的身份和你說幾句話。”雷歐提斯平靜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對你第一印象很不錯。Konstantin，這個名字在拉丁語里就有堅韌的意思?！?

康斯坦丁下意識拍了拍工裝褲上的灰：“要不我們出去談，我陪您抽根煙。”

“不啦，我已經(jīng)在努力戒煙了。我看你握杯的姿勢，應(yīng)該沒少喝酒吧？”

“已經(jīng)很少喝了，和您一樣的原因?！笨邓固苟≌f，“酒精會讓我的情緒變得不穩(wěn)定?！?

“酒是你們斯拉夫人的精神符號，戒酒比戒煙需要更大的決心。”雷歐提斯欣慰地笑了，“康斯坦丁，你知道對一個企業(yè)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身價？”

“不對?！?

“口碑？”

“是‘家人’。”

康斯坦丁忽的抬頭。

“你很愛尤希婭。家庭，經(jīng)濟條件，性格這些方面也讓我們很滿意。我們都很樂意接受你...我們能談?wù)勎磥砻?？?

“其實我真沒想過那么遠的事...”

“你的啤酒廠應(yīng)該很快可以開始建設(shè)了吧。月初的時候有人提走了我賬戶里的英鎊和黃金。尤希婭可不會操作這些...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干的。說吧，賄賂上了誰和誰？報個名字，或許我們之間還認識?！?

“對不起，叔叔。這事確實和尤希婭沒關(guān)系。”

“無所謂，不缺那點，反正將來都是給你們花的。我覺得一家人之間沒必要分這么清。”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我在想啊，要是尤希婭是個男孩就好了，我會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精明能干的商業(yè)人才?？上幌矚g畫畫。

一家人么...康斯坦丁多久沒感受過這種溫暖了呢。

“叔叔，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笨邓固苟《似鸶示詹瑁拔衣犝f歐盟最近在搞什么貨幣一體化。很多人都在拋手里的英鎊，但我覺得可以留一留。”

“嗯？”

“相比其他的歐洲國家，英國通脹率低，國際金融中心地位穩(wěn)固，以后絕大多數(shù)金融活動還是需要用英鎊。并且英國央行那邊有很完善的貨幣政策，會保障英鎊的獨立性?！?

1999年1月1日，歐元正式發(fā)行，可英鎊的匯率不降反升。在尤希婭一家搬回倫敦之后，康斯坦丁一度想過去英國找她。可每次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堆越來越不值錢的盧布，只好作罷。

“我是有這個打算，不得不承認你的嗅覺非常敏銳，分析能力非常強...可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別走這條路了。你和那些商人和官員打過交道，你就該明白，這條路很兇險，甚至?xí)凹胰恕！?

雷歐提斯端起茶一飲而盡：“現(xiàn)在你的事業(yè)剛起步，一切都是小打小鬧而已。一旦進入深水區(qū)，你就會被亂七八糟的人糾纏上。例如各大資本，各級政府官員，甚至是犯罪集團?！?

“我只是想給尤希婭更好的生活...”

康斯坦丁將后半段話咽進了肚子。在這種身價幾千萬的人面前，說要給他女兒更好的生活，多可笑啊。

“別誤會我的意思。如果這個家必須有人抗住外界的壓力的話，那就讓我來好了。你的責(zé)任是好好對尤希婭，別辜負她對你的愛?！?

“叔叔...”

“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挑明來講比較好。我們想著帶尤希婭離開白俄羅斯，回英國定居。至于你，我們咨詢過留學(xué)機構(gòu)，可以為你申請帝國理工大學(xué)的留學(xué)名額。到時候你再努努力，拿到英國的永久居留權(quán)。我們就可以安排你們結(jié)婚...”

“太突然了，”康斯坦丁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可是...”

“不要覺得對不起誰，也不要讓你的自尊心和那所謂的夢想害了你。說自私點，我們也是為了尤希婭的幸福?！?

“你們和尤希婭聊過這件事么?！?

“她會理解我們的。”

“為什么不聽聽她的想法呢？她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事業(yè)，她想畫出這個時代的蒙娜麗莎...如果她想留在這呢？你們又能理解她么？”康斯坦丁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你也會理解的...”

“You have got a new call，You have got a new call...”

雷歐提斯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他看也不看就掐斷了電話。

“叔叔？”

“我不想對你隱瞞什么，做生意沒你想的那么干凈，有人想吞并我的企業(yè)?！崩讱W提斯稍稍緩和下來，“除非他們殺了我，否則我會和他們抗?fàn)幍降住？墒俏覔?dān)心尤希婭會波及進來...”

“‘他們’是誰？”康斯坦丁攥緊拳頭。

“一個無惡不作的犯罪集團。如果你的企業(yè)要做大，遲早會和它們交上手?！崩讱W提斯擺擺手，示意康斯坦丁不要往下說了?！霸倏紤]一下我的建議吧，不許和尤希婭說這件事...”

“如果你想去英國，有人會幫你處理好啤酒廠這邊的遺留問題。不用操心農(nóng)場和那些小貨商，我有辦法補償他們。”

“你選擇留在白羅斯的話，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支持你的企業(yè)，資金人脈技術(shù)全部交給我。”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劇烈顫抖，“但很抱歉，尤希婭我必須送走，我不能把我的軟肋暴露給我的敵人?！?

“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了，現(xiàn)在是你的時間?！崩讱W提斯闔上眼。

“我...”

又是十字路口，又是選擇題?？邓固苟∮憛掃@種感覺。

在那個暴風(fēng)雪前夜，康斯坦丁怒斥了謝爾蓋的逃避行為?？梢簿褪悄翘焱砩希_始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貝格啤酒廠這種級別的對手就差點讓他失去最重要的伙伴。下一次會不會就是他的愛人？

那就干脆把一切都拋下，搬去英國。這樣是對得起尤希婭了，可是這樣對得起那些信任他的人嗎？

一邊是讓白樺啤酒走向世界的承諾，一邊是和尤希婭一起登上時代封面的誓言。到底誰更重要？

雖然雷歐提斯是尤希婭的父親，但未必能完全信任他...搞不好這對夫妻一進門就在密謀一場大戲，開出的條件都是騙人的。目的就是讓這個白樺鎮(zhèn)的街溜子從他們的寶貝千金身邊滾蛋....

“對不起，雷歐提斯先生，我...”

康斯坦丁剛要說什么，雷歐提斯的手機急促地震動起來。這次他只是看了一眼，幾乎暈倒在椅子上。

那是一條未知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屏幕上只有幾個簡短的詞語：董事長先生，您位于莫吉廖夫州的總倉庫起火了。

“我們下次再談吧?！彼麖姄沃酒鹕?，那份商人特有的肅殺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我會再給你一些時間考慮，我們得走了。”

“幫我照顧好尤希婭。不要讓她在媒體面前露面，也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小鎮(zhèn)。”雷歐提斯用力頓了頓，“珍惜這段日子吧...”

雷歐提斯匆忙地吃了幾口桌上的水果，沖進廚房。很快廚房里傳來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就要走了？可是你們甚至沒留下來吃一頓飯?！?

“爸爸很難和你解釋清楚...”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本類似于便簽的東西，胡亂地寫了幾筆。“好好和康斯坦丁相處，他是個很可靠的人?！?

奔馳的引擎野獸般咆哮，消失在夜色中。

尤希婭茫然地站在一大堆切好的蔬菜中間，雙手捧面，止不住地啜泣。

“雷歐提斯先生忙著去接一位客戶，凌晨兩點到莫吉廖夫火車站?！笨邓固苟⑺龘霊阎?，“他現(xiàn)在壓力很大，但不愿意將負面情緒傳遞給你們?！?

“你也有事瞞著我嗎？”

康斯坦丁點點頭，又搖搖頭。

“爸爸給你留下了一份禮物，”尤希婭倔強地昂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是他最愛讀的一本書，《簡·愛》。他覺得這里面的女主角和媽媽很像?！?

書...么？雷歐提斯先生留下這樣一本書，是什么意思？

一股極其冰冷的寒意爬上康斯坦丁的脊椎。他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將書翻到最尾頁。

那是一張英國銀行的支票。這個年代，一萬英鎊就可以讓莫吉廖夫工業(yè)局的局長癲狂?？蛇@張支票的面值有足足五十萬英鎊。

角落里，是男人潦草而堅決的筆跡：

雷歐提斯·本杰明·莫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