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
鄖山漢水邊,秦頭楚尾旁。省際郊境匪患狂,卷起千層浪。
明為松石礦,暗是練兵場。妖魔鬼怪一掃光,呵護萬民康。
話說鄖陽西南邊陲有座雄山,峰高千丈,壁立萬仞,巍峨挺拔,常年云霧繚繞,如夢如幻,其名喚云蓋山。不知何年何時,山巔建一寺廟,廟里供奉著十八羅漢佛,取名云蓋寺。相傳,蕩魔天尊真武大帝祖師爺來此修行,見該處已建有寺廟,遂移至武當山修行,故民間有“先有云蓋,后有武當”之說。云蓋山上,盛產一種寶玉石,稀似鉆石,貴如黃金,其色綠藍,享譽全球,名曰綠松石。此石佩戴于身上,防疾治病,避邪消災,惹得四鄰八舍慕名而來,一睹為快,得之者尊。
鏡頭聚焦至中華民國二十六年隆冬。一日夜晚,寒星點點,皓月當空。但見云蓋寺前偌大的廣場上,五百余名著一色白衣武者,在一位大胡子武者教授下,操演著名揚天下的太極拳。那一招一式剛柔相濟,跳挪騰移,虎虎生風。
此時忽見一身穿青色長褂者匆匆來到教官面前,道:“錢教官,稍稍停一會兒,有要事商議。”錢教官聞聲即停,替換一人上前領演。便隨那長褂者向一幢兩層仿古樓房行去。遙望房頂上懸掛十二個紅色大字:鮑峽國際綠松石礦業總公司。二人疾步上至二樓,步入左邊最里面那個房間。進屋即關門。室內放一醬紅色老板桌,二人于桌前相向而坐。桌上桐油燈分外明亮,照著二人剛毅面孔,更顯幾分睿智與成熟。錢教官開口道:“趙隊長,啥事這樣急呀?”趙隊長從抽屜里拿出一封密件遞于錢教官,道:“這是剛接到鄂北特委密件,你看看。”錢教官雙手接過密件,展信看時,只見上面寫著:
“鮑峽赤衛隊:驚聞鄂陜邊界平頂山黃本達土匪猖獗,涂炭生民,為害一方,特命令你們速速剿滅。”落款為:“中共鄂北特委民國二十六年冬。”
錢教官閱罷密件,未馬上發表意見,再將密件還與趙隊長,問道:“你意見呢?”趙隊長道:“黃本達匪幫現今糾集上千土匪,在鄂陜邊界平頂山占山為王,燒殺掠搶,無惡不作,攪得周邊十余縣民眾不得安寧。長期以來,國民政府重在‘清共’,對剿匪事雷聲大,雨點小,以致養虎為患。目前國共兩黨實行第二次合作,形成一致抗日大好局面。我們鮑峽赤衛隊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群眾革命武裝,不能親赴抗日前線殺敵,剿匪安民當是應盡之責。”
錢教官接口道:“是啊。共產黨人初心使命,就是為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黃本達是我轄區黃家溝人,我們更有責任和義務鏟除這個毒瘤。”趙隊長道:“我們很有信心消滅他,但是也不能小看這股土匪。畢竟他們在鄂陜邊界盤踞多年,人地相熟,并且與一些官僚鄉紳之間素有瓜葛,這為我們剿匪增添許多不確定因素。”錢教官道:“所以我們應該商定一個萬全之策,確保剿匪一舉成功。”趙隊長道:“我的意見是,眼下著重做好兩方面的工作,一是摸清匪情,對癥下藥;二是備足槍彈,攻堅拔寨。”
錢教官道:“我認為這個剿匪策略貼合實際,很有見地,穩扎穩打,切實可行。”趙隊長道:“你是軍事行家,實戰經驗豐富,想聽聽你有啥子更好意見。”錢教官道:“我倆想到一塊了,一手摸匪情,一手抓備戰,先把基礎工作做扎實,再步步為營地推進滅匪工作。這個方略很好哇。”趙隊長道:“那就暫時這樣定下來吧。另外還有一事想和你商量,我現在要到BJ參加一個國際玉石玉器產品展銷會,一方面商洽公司生意,另一方面,也是最根本目的,返程時采購一批槍支彈藥,以備剿匪使用。時間一個月左右。前期訪匪事就拜托你了。”錢教官道:“沒問題,你準備槍彈,我摸排匪情,咱倆齊頭并進。祝你BJ之行一路順風!”趙隊長微微一笑道:“同祝旗開得勝!”二人就此別過。
趙隊長名叫趙斌,鄖縣鮑峽樺櫟崗人,明里是鮑峽區鮑家店聯保副主任、鮑峽國際綠松石礦業總公司總經理,暗里是中共鄖縣鮑峽赤衛隊隊長。錢教官名叫錢用,江西人,三月前被中共HUB省委特派至鮑峽赤衛隊任軍事教官。該公司擁有五六百名員工,既開采綠松石原石,還加工綠松石工藝品,于BJ、上海、武漢等地設有產品經銷處。公司員工多為貧雇農,既是礦工,亦是赤衛隊員。他們肩負著反帝、反封建、反壓迫歷史使命,白天做工,晚上集中學習理論,操演武藝,訓練槍技,切磋兵法,時刻準備著為保衛紅色政權而戰斗。如此公司與赤衛隊合二為一,以工養戰,以戰促工,護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這正是:
凜冽寒冬晚,特委來密件。飭令赤衛隊,悉力滅匪患。隊長與教官,二人細酌談:一面摸匪情,一面備槍彈。掃除害人蟲,力保一方安。
且說農歷冬至節這日,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恰是程墩子父親“斷七”的日子。程墩子意欲上街買香、裱、鞭炮等物祭父。程墩子家住程家凹,是湖北鄖縣人,卻與陜西白河縣城相距不過十余里地,其所言“上街”,即是去白河縣城。寅時頭,程墩子戴上護肩,提著打杵,挑一擔木炭上街去賣,欲用賣炭錢購買祭品祭父。山路崎嶇,上坡下嶺,七彎八拐,炭簍時而撞著巖石,時而碰著樹干,將其撞得東倒西歪。打杵既可作拐杖用,亦可緩解挑擔壓力。一肩壓疼,將打杵提起放于另一肩上,使用杵尖撬起扁擔,減輕重負。挑累了,將擔子放于月牙形杵帽上撐著,歇一會換個肩再行。他嘿哧嘿哧地叫著,汗水順著臉頰直淌!此擔炭一二百斤。天微明,程墩子已將木炭挑至白河縣城武昌館處。
此際忽聞有人喊道:“賣炭的,過來!”正埋頭挑擔行走的程墩子,用手擦一把被汗水模糊的雙目,循聲望去,買主是一穿灰棉布服國軍軍官。他不屑于當兵的耀武揚威,便偽裝未聽見,繼續挑炭往前走。那軍官大喝道:“咋啦?沒長耳朵?給我站住!”跨步上前一手摁住擔子,一手招呼不遠處倆荷槍實彈士兵,“大嘴巴、大個兒過來。”倆士兵得令,跑至軍官面前,畢恭畢敬地行軍禮后,道:“請江營長吩咐。”軍官便于他們耳邊咕嚕一陣子,揚長而去。大嘴巴吆喝程墩子道:“鄉巴佬兒,把炭挑這邊來。”程墩子口吃,囁嚅道:“我……我不賣。”大嘴巴道:“喂!你是不是欠揍了?”不由分說,兩人一人一邊夾著程墩子,生生逼著他將木炭挑往營房。這般強買強賣,程墩子恨得牙根癢癢,卻毫無辦法。心思只好賣給他們,價格合適便行。孰料至營房,當兵的壓根兒不跟他提炭價事,亦不為木炭稱重。
此時大個兒像管犯人一樣守著程墩子。大嘴巴進伙房,不一會出來喊程墩子道:“鄉巴佬兒,去吃飯。”程墩子受寵若驚。他早上未吃飯,挑十余里重擔,肚子正餓。聞說吃飯,百事拋開,先填飽肚子再說。他被當兵的領至飯堂,于一條形桌前坐下。大嘴巴熱情地為其盛來一大海碗羅漢豆,遞上一雙筷子。瞧此豆:
形似羅漢頭,人云羅漢豆。耐寒不耐熱,種植遍全球。性平兼味甘,軟酥且合口。少吃增營養,貪食宜中毒。
看到熱氣騰騰的飯食,程墩子溢出口水,不管三七二十一,風卷殘云般吃起來。一碗羅漢豆尚未嘗出味道便下肚。大嘴巴問吃飽沒,他搖搖頭,意為未吃飽。又盛上一碗。如此一連吃三大海碗羅漢豆。直至吃第三碗時,方嘗出羅漢豆夾生!飯后覺口渴,自取葫蘆瓢于水缸里舀一瓢冷水喝。水入肚,隱隱感到肚子有點脹,打飽嗝。
大嘴巴望著他壞笑道:“吃飽了嗎?”程墩子嗯嗯點頭。見大嘴巴莫名其妙地笑,直覺告訴他,定沒啥子好事。他頓感自己如待宰羔羊般。大個兒道:“鄉巴佬兒,幫忙做點事。”果然差事派來。大個兒將其領至一小屋里,指著地下兩個麻袋,以不容置辯地口吻道:“天黑前,把這兩袋東西挑到黃龍去!”
黃龍?那地方距這兒一百余里。程墩子嘀咕著,去那兒明日方能回來,家里祭父的事尚指望著自己。程墩子愣了一會,央求道:“軍爺,我家有……有點急事,去……去不成。”大嘴巴用槍抵住程墩子的額頭,道:“咋啦?敢討價還價?要腦袋嗎?天大事也給老子擱下,把這事兒辦了再說!”程墩子見槍慌神了,不再言語,莫敢抗命。這便叫,拿人家手軟,吃人家嘴短。程墩子認慫,飯都吃下肚了,還能咋地?他用手掂掂麻袋,極沉,一只手須使勁提。禁不住問道:“咋恁……恁重?”大個兒怒斥道:“閉嘴!不要多問!”程墩子便不再作聲。他忽思起炭錢,便可憐巴巴地道:“軍爺,炭錢……”大嘴巴當即不耐煩了,惡狠狠地道:“啥子炭錢?廢話多!天黑前要不把這兩袋東西挑到指定地點,小心你的狗命!”
程墩子窩一肚子怨氣,在當兵的威逼下,乖乖挑擔上路。原來麻袋里裝著兩箱子彈,共四千發。當兵的是白河縣保安團士兵。因黃龍那邊有戰事,友軍請求支援,保安團贈送兩箱子彈。程墩子挑著重擔,沿著老白公路行走。此路上至陜西白河縣,下至湖北老河口,由國民黨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親自督修,是鄂西北首條省際聯絡線,亦是抗戰運輸線。程墩子行于路上,心思:本想賣炭買祭品敬孝,不想遇此倒霉事,窩囊,委屈,晦氣。有道是:心有氣,事不達。正行著,突感腹內陣陣絞痛!覺有股邪氣于腹內咕嚕咕嚕地作響,翻江倒海。一會這兒起個包,一會那兒拱個砣,一會又結個梁。此邪氣流動頻頻,仿若暴風雨來臨前,滾滾烏云裹挾著雷電,隨時便會炸響!
此際,程墩子臉色頗為難看,紅一片,白一片,黑一片,青一片,紫一片,可謂五彩斑瀾。他肚子難受至極,欲停下歇歇,揉揉肚子,緩和緩和。可后面倆催命鬼尚嫌走慢,持槍逼他快走。程墩子滿腹怨氣無處泄,心里在抗議:老子肚子痛,你倆眼瞎了!嫌我慢了,你倆分擔一點,不就走快了嗎?真是,一人干,二人看,站著說話不腰疼!
有道是:哪里有壓迫,哪里便有反抗。程墩子腹內邪氣于重擔壓迫與精神受虐雙重作用下,終于爆發!蹦!屁如炸雷般炸響!氣一排,程墩子肚子得到釋放,壓抑感、疼痛感頓消,渾身輕松一截。大嘴巴和大個兒緊跟程墩子身后,離的近,鼻腔猛不丁吸入臭氣,熏得兩人即刻收起槍,用手緊捂著鼻子。嘣!嘣嘣!嘣嘣嘣!程墩子自放第一個屁后,接著,兩個,三個,四個……那屁如裝滿槍膛的子彈,帶著無限能量,一發而不可收,如連珠炮般炸響!初始時,屁停停放放,再停停,再放放。后來逐漸變得有節奏,一步一屁,無休無止,臭氣熏天!屁愈放愈密集,程墩子愈來愈舒服,挑擔步伐越發輕盈。此可苦了身后倆“跟屁蟲”,二人先是捂鼻子,罵程墩子是臭蟲;后來隨著程墩子放屁更密,非一般地臭,是臭不可聞!這正是:
屁是一個神,不放不能行。你說它奇臭,哪個讓你聞。
須知豆類本為脹氣食物,尤其吃了夾生羅漢豆,再飲冷水,一經發酵,屁會又密又臭。程墩子迎風前行,當然感受不到臭氣,身后之人被熏得幾近窒息!大嘴巴和大個子被熏得頭昏腦脹,似中毒狀。不得已,只得蹲下身,放下槍,兩手捂鼻,閉目屏息,盡量離程墩子遠些。雙方漸漸拉開距離。程墩子久未聞后面動靜,路上亦沒人,悄無聲息。他怯怯地回眸張望,但見晨霧朦朧,江天混濁,未見當兵的跟來。此時正行于一座石拱橋上。程墩子舉目四望,不由得心花怒放。此處離家不遠,進前面那條溝,翻三道梁便至家。思此乃屁神襄助,眼下不溜走,更待何時?程墩子不再猶豫,往石拱橋邊一閃,肩膀一傾,撂下挑子,連打杵一并扔之,拔步飛奔而去!
他沒命地奔跑著,恨不得身插雙翅,腳生祥云。眼見快至溝口,嘭!一頭撞至一硬物上,將他反彈出數步遠,差點摜倒。他立穩足,凝神諦視,面前站立的分明是一個漁鼓丐!但見他:
鐵塔身軀,威風凜凜。鐵塔身軀,縱力士難撼毫厘;威風凜凜,令鬼神亦懼三分。左手執云板,右肩挎漁鼓,頭戴小氈帽,目佩大墨鏡。一襲破衫,疑為濟公轉世;滿腮胡茬,卻似鐘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