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樓中，趙懷清總覺得今日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好友胡彥，欲言又止，喝了一口酒，又欲言又止。

趙懷清眉頭一蹙，冷聲問：“究竟何事，直言便是，吞吞吐吐的，不是你們的性格。”

胡彥看著他搖頭嘆氣，就是不說。

一旁喝酒的另外幾人憋不住了，直接將手搭在胡彥的肩膀上：“胡兄不說，我們說。”

說著，拿著一本書，封皮上寫著《風流武生俏寡婦》，署名趙璟。

看到這書名，趙懷清神色不變，接著看到作者，眉頭皺的能夾死蚊子。

心頭第一個念頭是誰用趙璟的名字在寫這些奇怪的東西。

緊接著，聽到那人說：“這是你那七妹妹寫的書。”

趙懷清覺得羞恥，趙璟是一點也不將侯府臉面放在心上。

趙懷清始終覺得大伯一家中了邪，不然怎么如此離經叛道。

“不過一本話本罷了，我那七妹許是無聊，所以寫來玩玩，有什么可在意的。”

在場的幾人面面相覷，半響，有人將話本遞到趙懷清手上，含糊道：“你看看再說。”

胡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道：“是的，你看看再說話。”

趙懷清拿過書，翻開，剛開始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直到看到后面，他神色一變，將書合上：“哪個書局在售？”

“嗯，你七妹開的書局，你們家……”胡彥一直以為威遠侯府是一個很和睦的大家庭。

沒有想到，內里也有這么多的齷齪，他拍了拍趙懷清的肩膀，安慰道：“我們肯定是不信老夫人是這樣的人，只不過你那七妹，實在是任性，先是大鬧壽宴，刺殺親父，如今又慫恿父母分家，后又寫了這么一本書編排你祖父母，實在是過分。”

“懷清，你剛回京，不知道你那七妹呀，一貫的張揚跋扈，當年在軍中是你救了我一命，我視你為生死兄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叫一聲。”

趙懷清沉默許久，說了一聲：“多謝”，便稱府中有事，離開了。

趙懷清走后，屋子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氣：“剛剛趙六的臉色，難看極了，也是，他三姐在宮里囂張，他七妹在宮外跋扈，如今又出了這等丑事，怎么笑的出來。”

“噓聲，他那三姐，如今代陛下處理朝政呢，大權在握，莫得罪了人。”

……

趙懷清趕回府中，就要沖去榮安堂問祖母，但等到了榮安堂，對上祖母慈愛的面容，又突然問不出口了，只問著祖母平日的飲食。

王老太太看著孫兒，笑呵呵道：“我這里一切妥帖，只不過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再仔細看看要獻的壽禮，莫要出問題。”

趙懷清應是，王老太太讓他上前，干枯溫暖的手摸著他的頭發，溫聲道：“我的懷清，才十六歲就要承擔這么多事。”

“若是你父親沒有在戰場上斷了腿，你四兄五兄成器些，你大伯一家沒有同我離心，也不至于讓你一個小小的人兒承擔這些。”

“都是祖母的錯，若是對你大伯母多忍讓些，也不至于讓外人如此嘲笑我們家。”

見祖母紅了眼，趙懷清手足無措的安慰道：“祖母你沒有錯……”

趙懷清在榮安堂待了許久才走，等孫兒一走，王老太太擦了擦眼淚，問紅玉今兒怎么沒有見周嬤嬤。

紅玉回：“周嬤嬤病了，她小兒媳今天來替她告假，不過，她小兒媳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東西，讓奴婢交給您。”

王老太太拿過來一看，是話本子，頓時笑了：“我都多大年紀，早不愛看這個了……”

說話的聲音在翻開書的時候戛然而止，紅玉見老夫人神色蒼白，身體僵直，心下一慌。

不過幾個呼吸間，就見老夫人將書丟進了碳盆中，冷聲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也遞來我眼前。”

紅玉忙跪下請罪，就聽老夫人吩咐道：“看看是哪個書局售賣，找常氏拿兩千兩，都買下來，一本都不許傳出去。”

“老夫人，這書一兩銀子一本，奴婢聽那小媳婦說，書局打算印一萬本。”

一萬本！

紅玉又補充：“是七姑娘的產業。”

王老太太氣的喘不過氣，還是紅玉眼疾手快給她喂了藥，心口那種窒息感才稍微少了一些。

“去……不管多少本，都買！”王老太太吩咐完，又讓人將常嬤嬤找來，讓她寫信給在幽州的老侯爺。

當年五孫子叛國，丈夫親手將他斬殺并發誓要戍守幽州一世，才讓太皇太后網開一面。

今上登基后，特許丈夫可以隨時回京。

但丈夫從未回來過，王老太太想，現如今，丈夫不回來不行了，老大一家，要反了。

常嬤嬤還不知道是什么事，在聽老夫人提起當年的事后，神色一變：“老夫人，這事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十年，知道這些事的人，早都亡故了，七姑娘才十六，怎么會知道的。”

“哼，定然是她父親同她說的，我那妹妹死的時候，趙伯軒已經五歲了，五歲，也是記得事的年紀，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這么些年，明明是記恨著我，才娶了這么一個毒婦回來，生了幾個小毒婦……”老夫人恨聲說著，見常嬤嬤神色惶恐。

“你怕什么，她當年斗不過咱們，難道變成鬼就能斗得過我？還有她兒子，既然隱忍那么多年，那就是拿我們毫無辦法，有什么好怕的。”

常嬤嬤聲音顫抖：“夫人，畢竟……畢竟大爺女兒，是宮里的皇后娘娘，他的妻子，是大梁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

“皇帝病重，不知有幾日可活，趙懷真無子又不得人心，更沒有當初孝仁皇后的手腕，等皇帝一死……哼。”王老夫人想，誰笑到最后還不一定呢。

她外孫女可是宮里的淑妃，在趙懷真沒有回宮之前，可以說是寵冠六宮。

如今又是唯一一個有健康皇嗣，還留在宮里的宮妃，皇帝對她外孫女兒，總是有些情面的。

常嬤嬤嘆了一口氣，按著吩咐去送信了，但夜里回去，便做了噩夢，夢到了當年的二小姐，她問：“要關我到何日。”

常嬤嬤醒來，就病了，她已經快七十了，原本還挺直的腰背，一夜之間便彎了下來。

次日宮宴，皇帝皇后同坐高座，威遠侯府一家，發現自己被安排在了偏遠的地方，原先的位置，被定遠將軍府的人給占了。

面對著周圍人或多或少的嘲諷神色，王老夫人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意。

直到聽到從此皇后與皇帝一起上朝，趙璟被封為晉陽郡主，還有封地府衛的兩道旨意，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