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內，一片狼藉。

隨著那頭威風凜凜的青焰獅轟然解體，化作漫天飛舞的青色光點，最終消散于寂靜的夜色之中。

楚凡一直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終于在這一刻徹底松了下來。

確認它的核心已碎，再無復生的可能后，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劇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丹田內的靈氣早已涓滴不剩，徹底干涸。

在與青焰獅的纏斗中，他被那力大無窮的獅爪拍中數次，雖然都以“凝”字訣堪堪擋下，但巨大的沖擊力依舊震得他五臟六腑隱隱作痛。

此刻精神一松，那股被強行壓抑的痛楚便如同決堤的洪水，變本加厲地翻涌上來。

他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涌出，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模糊。

楚凡只覺得雙腿一軟，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就在他以為要與堅硬的青石地面來一次親密接觸時，一道帶著淡淡幽香的倩影疾速掠至，搶先一步將他穩穩扶住。

蕭顏柔軟的臂膀環住了他的腰，讓他得以倚靠在自己身上，她似乎完全沒有在意楚凡此刻滿身的塵土與斑駁的血跡，鼻尖能清晰聞到少女發間與衣衫上獨特的、令人安心的清香。

“其實……你一開始就認輸也是可以的。”蕭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心疼與嗔怪。

她親眼目睹了整場戰斗，楚凡的每一次狼狽翻滾，每一次硬抗攻擊，都讓她的心揪緊。

“我知道。”楚凡靠在她的肩上，大口喘著氣，嘴角卻咧開一抹虛弱但滿足的笑容，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輕聲說道，“但我想看看，我的極限究竟在哪里。”

這是他的真心話。

長久以來，他都習慣于隱藏在幕后，用計謀與智慧規避正面的生死搏殺。

如今有林曉藥這樣一位深不可測的高手把控戰局，確保他性命無憂，這般千載難逢的對戰機會，他自然要用盡全力，去觸碰自己能力的邊界。

雖然這場戰斗他最后取勝了，但楚凡心中雪亮，這完全是青焰獅在“放水”的結果。

從始至終，那頭神通造物都未曾流露出一絲真正的殺意。

否則，但凡它有半分殺心，自己在它那快如閃電的第一輪撲擊下，就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差距，是全方位的。

他的思緒在飛速運轉，冷靜地復盤著方才的每一個細節。

首先，是反應與體魄。

借助于“靈視”，他其實能夠清晰地洞察青焰獅體內靈氣的流轉趨勢，從而提前預判出它下一次攻擊將來自哪個部位，是揮爪還是甩尾。

然而，他的思維能跟得上，身體卻完全無法同步。

大腦清晰地發出向左閃避的指令，但身體卻因為力量和速度的不足，無法及時完成。

更多的時候，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攻擊落下，拼命調動體內本就所剩無幾的靈氣，去護住即將受擊的部位。

其次，是靈氣的調度與儲備。

他的靈氣調度同樣存在巨大的問題，常常無法在瞬間將靈氣凝聚到最需要的位置，導致防御效果大打折扣。

而煉氣三段的靈氣總量，在這樣高強度的戰斗中，更是捉襟見肘，若非最后孤注一擲，恐怕早已被活活耗死。

再次，是情報與認知。

核心能夠自行移動，這一點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也給他敲響了警鐘，修行界千奇百怪，若是將來在真正的生死搏殺中，因為缺乏某個關鍵情報，今日這般自以為必勝的一擊，或許就會變成葬送自己性命的催命符。

最后，是神通手段的匱乏。

風刃也好，風刺也罷，都還只是非常粗淺的應用。

他缺乏更多樣、更強大的魂核神通，即便掌握了，以他目前的靈氣儲備，也根本沒有足夠的“藍量”去揮霍。

體魄孱弱，靈氣不濟，調度生疏，手段單一……楚凡在心中默默總結著，這些問題，僅僅依靠按部就班地提升修為，真的能徹底解決嗎？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修行之路，產生了如此深刻的審視與懷疑。

就在他沉思之際，廊下傳來林曉藥那帶著幾分慵懶的喊聲。

“蕭顏，帶他去洗個澡，然后把他丟進這青銅鼎里。”

楚凡抬眼望去，只見庭院中央不知何時，竟憑空多了一座近一人高的巨大青銅鼎。

此鼎造型古樸，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鼎身遍布著玄奧的鳥獸云紋，鼎足呈三足鼎立之勢，穩穩地立于地面，通體散發著一股蒼涼而厚重的氣息，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林曉藥正悠然地站在鼎旁，隨手將一株株藥香撲鼻、靈氣四溢的藥材扔進鼎中，并朝里面注入清水。

“欸？我嗎？”蕭顏聞言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楚凡。

他上身的衣物在戰斗中早已被青焰獅灼熱的氣息燒得東缺一塊、西破一個洞，露出的皮膚上滿是塵土和血污，顯得狼狽不堪。

讓她去……幫他洗澡？一想到那個畫面，蕭顏的臉頰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紅暈，一時間有些猶豫。

“怎么？你不行的話，為師我可就要親自動手了哦？”林曉藥回過頭，眨了眨眼調笑道。

“慢著，我沒傷得那么重，我自己能洗！”一聽這話，本已有些脫力的楚凡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連忙掙扎著站直了身體。

開什么玩笑，讓師傅或者蕭顏幫忙洗澡，他可做不到。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青銅巨鼎上，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林曉藥的意圖。

這分明是一種極為古老的煉體之法——鼎浴。

在他幼年流浪的故國，覆滅前的楚國，便曾盛行此道。

傳聞中，古楚國王室掌握著一種極為特殊的鼎浴秘方，能以百藥和異獸精血為引，輔以特制的寶鼎，讓修士在承受極致痛苦的同時，脫胎換骨，鑄就遠超同階的霸道體魄。

沒想到，今日竟能親身體驗。

楚凡不再猶豫，對蕭顏道了聲謝，便強撐著走向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他迅速地沖洗起來。

冰涼的井水沖刷著傷口和淤青，帶來一陣陣呲牙咧嘴的刺痛，但他只是咬牙忍著，以最快的速度將身上的血跡與塵土洗凈。

等他回到庭院時，林曉藥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

她不知何時又喚出了一頭巴掌大小的迷你青焰獅，正讓它趴在青銅鼎下方，對著鼎底呼呼釋放著青色的火焰，給鼎內的藥湯加熱。

那小獅子看到楚凡，似乎還記得方才被擊潰的仇，充滿敵意地“嗷嗚”了兩聲，顯得很是不服氣。

“好了，好了，你最厲害。”林曉藥笑著安撫，撓了撓小青焰獅的下巴，然后往它的懷里塞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靈石。

小家伙一見靈石，眼睛頓時亮了，立刻抱著靈石美滋滋地啃了起來，敵意全消，周身的火焰因為開心的緣故，反而燒得更加旺盛了。

“哎，別燒那么旺，”林曉藥見狀，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它的腦袋，“等會兒真把他給你煮熟了。”

啃著靈石的小青焰獅看了眼楚凡，又看了看林曉藥，這才不情不愿地將火焰緩緩調小。

此刻，鼎內的水已被加熱到合適的溫度，呈現出一種濃郁的琥珀色。

水面上漂浮著各種他認識或不認識的珍稀藥材，其中不乏百年份的何首烏、散發著玉質光澤的靈芝等等。

光是站在鼎邊，嗅著那混合了百種藥香的濃郁蒸汽，楚凡就感覺渾身的疲憊和傷痛都減輕了幾分，四肢百骸都傳來舒泰的暖意。

這一鼎藥材，恐怕價值千金，遠超他這次委托的全部收獲。

楚凡心中暗自咋舌。

但轉念一想，這是他戰勝青焰獅所贏得的“額外獎勵”，便也心安理得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光著膀子，小心翼翼地跨入了鼎中。

“唔……”

溫熱的藥液剛剛浸沒身體，一股難以言喻的舒爽感便從每一寸肌膚傳來，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那感覺，就像是久旱的龜裂大地，終于迎來了第一場甘霖的滋潤。

溫和而磅礴的藥力，化作無數細小的暖流，順著他全身的毛孔鉆入體內，主動地尋找著那些受損的經脈與淤積的暗傷。

之前被青焰獅震傷的五臟六腑，此刻正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修復。

干涸的丹田，也在這股藥力的滋養下，緩緩恢復著生機。

堵塞的經脈，被一一疏通，就連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陳年舊傷，都在這霸道而又溫潤的藥力下，被連根拔起，徹底治愈。

楚凡愜意地閉上雙眼，將整個身體都沉浸在藥湯之中，盡情享受著這脫胎換骨般的過程。

然而，這份舒適并未持續太久。

“既然是獎勵，那自然要給足分量。”

林曉藥戲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楚凡睜開眼，只見她又取出了幾樣東西，準備往鼎里加料。

但這一次，看清她手中的東西后，楚凡的臉色瞬間變了。

那不是什么靈草仙藥，而是幾只色彩斑斕的毒物——通體碧綠的蛤蟆，長著五對翅膀的蜈蚣，以及一只拳頭大小的黑色蜘蛛，它們身上無一不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劇毒氣息。

“師傅，這……”

“楚國秘方，以毒攻毒，方能淬煉真身。想要擁有強橫的體魄，不經歷一番極致的痛苦，又怎么可能？”林曉藥的笑容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楚凡的本能告訴他要立刻逃離，這簡直是在用生命開玩笑。

他剛要從鼎中起身，林曉藥卻已快如閃電地出手，一只看似纖細的手掌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卻仿佛有萬鈞之力，將他按進水中。

緊接著，她將那些毒物盡數丟入鼎中，然后喚出一個嚴絲合縫的巨大鼎蓋，“哐當”一聲，將整個青銅鼎蓋得嚴嚴實實。

“轟！”

鼎內，瞬間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與死寂。

那些毒物入水的瞬間，便迅速融化，化作一股股陰冷、暴虐的黑色藥力，與原本溫和的藥湯悍然相撞。

“啊——！”

撕心裂肺的劇痛，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如果說之前的鼎浴是浸泡在溫泉之中，那么此刻，楚凡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無數鋼針里。

冰與火，生與死，兩種截然相反的極致痛苦，在他的體內瘋狂肆虐。

先是如墜冰窟的刺骨嚴寒，仿佛要將他的血液乃至靈魂都徹底凍結。

緊接著又是焚心蝕骨的灼熱，像是要將他的骨骼、經脈、血肉都一并融化。

他沒有掙扎，因為他此時意識到這是好事，他選擇沉默地忍耐。

不知過了多久，在無盡的痛苦中，楚凡的意識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睜開雙眼，開啟了靈視。

嗡！

當靈視開啟的剎那，眼前的黑暗豁然開朗。

鼎內的景象，讓他畢生難忘。

原本琥珀色的藥湯，此刻正劇烈地翻滾著，其中，溶解的藥材與毒物發生奇妙的反應，它們兩兩結合，化為金色的粒子。

它們，才是這鼎藥浴的精華所在。

這些金色的粒子，進入他體內后就橫沖直撞，它們主流淌在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骨骼、經脈、肌肉、甚至是臟腑。

先是極致的破壞。

他能“看”到自己的經脈被寸寸撕裂，能“看”到光潔的骨骼上出現細密的裂紋，能“看”到每一寸血肉都在這股力量下被強行分解、重塑。

痛！深入骨髓的痛！

但緊接著，便是奇跡般的重生。

那些金色的粒子在破壞之后，并未離去，而是迅速融入到那些被破壞的組織中，將它們重新構建起來。

裂開的經脈被拓寬、加固。

出現裂紋的骨骼，密度變得更高，隱隱泛著玉質的光澤。

被分解的血肉，在重組之后，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這是一個破而后立的過程。

先前的劇痛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舒爽與強大。

楚凡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體魄，正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被強化著。

更讓他驚喜的是，隨著身體的不斷強化，他干涸的丹田氣海之中，竟開始憑空生出一縷縷嶄新的靈氣。

這些靈氣遠比他之前修煉出的更加精純、更加凝練。

而后，量變引發了質變。

只聽體內傳來一聲仿佛琉璃破碎般的清脆聲響，那是境界的壁壘被強行沖破的聲音。

煉氣四段！

本以為還要些許時日才能抵達的段位，竟在這場痛苦與新生的洗禮中，被如此輕易地突破了。

“嘩啦——”

就在此時，頭頂的鼎蓋被挪開，久違的光亮重新照了進來。

林曉藥的手伸了下來，像拎小雞一樣，將他的腦袋從藥湯中撈了出來。

“呼……”

楚凡大口地呼吸著庭院中清涼的空氣，感覺自己仿佛真的死過一次，又重新活了過來。

“感覺如何？”林曉藥打量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刻的楚凡，雖然依舊赤著勻稱健康的上身，但皮膚卻如新生嬰兒般細膩，隱隱有寶光流轉，身形看似沒變，卻給人一種充滿了力量與韌性的感覺。

“多謝師傅成全！”楚凡由衷地說道。

他知道，自己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鼎里的藥力還剩下不少，以你現在的境界，也吸收不完了，未免浪費。”

林曉藥說著，轉頭看向不遠處一直緊張觀望的蕭顏，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不懷好意的笑容。

“那邊的小姑娘，要不要也進來一起泡一下？對你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哦。”

蕭顏的目光本就因為楚凡光著膀子而不敢直視這邊，此刻聽到林曉藥的邀請，更是嚇了一跳。

讓她和楚凡在一個鼎里泡澡？那……那怎么可以！

“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