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后”科羅拉的名號在一周之內傳遍了整個馬哈頓,街頭巷尾每一匹小馬都在議論這位脫穎而出的新秀,她的成長故事、音樂風格、星座、興趣愛好、家庭狀況變得馬盡皆知,然后這些東西就為她積累了第一批忠實粉絲——除了她仍未發行第一首歌。
不用說,這是音爆音樂娛樂公司的慣用伎倆,在歌手正式開始音樂生涯之前,該有的東西都要事先鋪墊清楚。鋪墊得越好,首秀帶來的效果就越強,如果運作得好,歌手能少走好幾年彎路;而對深諳此道的斯凡革來說,科羅拉能少走十幾年。在他和科羅拉簽約前,他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
他不擔心科羅拉是否有成為頂級巨星的實力,只要知道她的嗓子還過得去就行,剩下的全部交給包裝和運營。這個世界什么都缺,唯獨不缺勞動力,更不缺有潛力的新星——各地的音樂學院遍地都是唱功優秀的學生,但不是每個小馬都有機會入像斯凡革這種經紀小馬的法眼。重要的不是“唱歌”的潛力,而是“包裝”的潛力。
他從科羅拉身上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將其招至麾下。也許科羅拉能成為頂級巨星,也許不能,但他會有什么損失呢?最差的情況也只是科羅拉成為公司旗下茫茫多的普通歌手,因為公司的營銷手段已經定死了這個下限,不可能再差了;而要是科羅拉真成為了巨星,那斯凡革就賺大發。
他的野心不止是一家唱片公司的經紀小馬,而是想自己單干。如果科羅拉真有那么大能耐,他就能提前好幾年付諸實踐。他這樣想著,看向海報上盛裝打扮、面容冷酷的“歌后”科羅拉,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然后突然被一聲驚叫打斷。
“斯凡革先生,這是怎么回事?!”聲音從辦公室門后傳來,隨即門推開,來者正是科羅拉,只不過模樣大不一樣:夸張的紫色夾克、鑲釘掛飾、深色面紗、極長的亮粉色馬尾辮和尾巴,以及厚重的眼影。她拿著一份報紙,滿臉震驚地說:“他們說的完全不是真的!”
報紙上寫著“有幸接觸歌后的小馬:眼中的科羅拉”,配圖是幾個科羅拉曾接觸過的小馬,包括她曾施舍過的那個陌生女孩、曾試圖拉客的年輕出租車司機、曾交換座位的試音者……她見過這些小馬,但新聞說的事情卻根本不符合她的記憶。
“冷靜點,你的確見過他們,他們也見過你,不是嗎?”斯凡革平靜地說,走過去拿過報紙,稍微瞥幾眼,點點頭。“寫得還不錯,但語句還需修飾才‘更真實’。您對報道不滿意,‘歌后小姐’?沒關系,我會讓他們下次換個更好的記者。”
“什么?不,我不是說這個。”科羅拉解釋道。“他們說的……太夸張了!當時的情況根本不是那樣,他們為什么要說謊?”她指的是這篇報道的不實部分。報紙上是這樣寫的:
歌后科羅拉在正式成為歌后之前,就已經顯露了絕非凡馬的特殊氣質——遺世獨立、清高、慷慨、矜持、優雅、端莊……有幸見過她的小馬都看得出來。我們有幸采訪到接觸過她的小馬們,以此一窺她的獨特魅力。
“歌后科羅拉是我見過最慷慨的小馬!”菲麗小姐這樣說。菲麗小姐曾在馬哈頓苦苦掙扎,在花光所有積蓄后想要回家鄉找工作,就在這緊急關頭,是科羅拉慷慨地投資了100枚馬嚼子,讓她能東山再起。現在的菲麗小姐是小馬達菲亞的一名成功的餐廳老板,她說不止是那筆錢,更重要的是科羅拉說的“別放棄”讓她努力創業。“科羅拉是那么有智慧,她讓我用這100枚馬嚼子投資而不只是用來買食物,她說‘不要讓其他小馬說你不行,關鍵是你有夢想就要實現它’。正是這句話造就了我!”面對鏡頭,菲麗小姐如是說。
無獨有偶,馬哈頓出租車司機,斯塔克先生同樣對科羅拉有極高評價:“歌后科羅拉是我見過最有學識的小馬!”他是馬哈頓眾多出租車司機的一員,在一個偶然的清晨,科羅拉搭了他的車。“歌后不愧是歌后,他一上車就跟我聊天,行為舉止比貴族還貴族——老天,我以為她是皇室成員,比如宇宙公主的遠親之類,類似藍血王子。”斯塔克先生說,科羅拉對馬哈頓歷史了如指掌,尤其知曉建筑藝術。等到地方,科羅拉給了他一張馬哈頓藝術博物館的門票,讓他有空多接受藝術的熏陶。
“歌后科羅拉是我認為歌聲最美妙的歌手,沒有之一!”美喉小姐如此評價。“當時我要面試小馬天籟錄音工作室,但很懷疑自我。那天下著大雨,我在公園練習時碰到了她。她是那樣優雅,立在雨中就好像一只孔雀,周圍的一切景色都好像是她的陪襯。她聽了我的聲音直接走過來,告訴我該如何改進。”美喉小姐說正是科羅拉的無私指導,她的聲音進步才如此之大,最終才能被小馬天籟錄音工作室錄用。她敢打賭,鶯歌夜曲和藍寶石秀兒的歌聲跟科羅拉比,也相形見絀。
歌后科羅拉一直以來都是那樣神秘,但這些幸運的小馬為我們揭開了一角她的神秘面紗。相信不久的將來,等她的第一首歌曲問世,我們一定能見到一個更完整的科羅拉……
“我根本沒做過那些!”科羅拉指著這份報道大叫。“我只是給了那個可憐的姑娘10塊錢,哪有100?再說那個司機,我根本沒搭過他的車,而且我對城市歷史一竅不通。至于試音那位就更荒謬了,我只是跟她換了個位子,然后她面試上了而我沒有。他們為什么要說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凡革單挑眉毛,仿佛像看白癡一樣看著科羅拉,見對方真的很震驚,隨即啞然失笑。“我的天,你真不知道?噢你真是一張白紙——當然是我們讓他們這么說的。”
“什么?!”科羅拉失聲驚呼,然后馬上捂住嘴。“為什么?”
“包裝!”斯凡革說出一個詞,帶著毋庸置疑的語氣。“你當真以為只要唱歌好聽就能成為明星?太天真了!要真是這樣,那么多音樂學院的學生都能成明星了。民眾首先喜歡的是故事,其次才是音樂。他們得首先喜歡某個歌手,然后才會喜歡某個歌手的歌,明白嗎?”
“但……但為什么要編這些?”科羅拉還是不敢相信。“我幫助其中兩匹小馬的事是真的,為什么不能說這些?難道幫助其他小馬不是好名聲么?”
斯凡革立刻露出鄙夷的眼神,果斷搖頭。“好心的明星也許會有好名聲,但絕不會成為巨星。對于慈善明星,民眾的確會褒獎、稱道,可然后呢?他們根本不會買唱片!民眾不會去演唱會,不會買周邊,甚至不會成為粉絲,只是在報紙上看到慈善明星的事跡,感慨、夸獎一番,然后將報紙丟到垃圾桶。
“他們想要的是一個‘超級厲害’‘頂呱呱’的歌星——一個明顯超脫凡品的仙子。只有高高在上,跟普通民眾完全不一樣,你才會有話題度,才能吸引眼球。你越是神秘,越是高高在上,越是脫離民眾,他們對你的興趣才越大,才會愿意花大價錢了解你,成為你的追求者。”斯凡革侃侃而談,說的全都是事實,卻足以震碎科羅拉的三觀。他完全不在意科羅拉的震驚表情,繼續他的“包裝理論”。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給你起‘歌后’這個藝名,而不是‘拉拉’?后者只會讓你聽起來像是個從鄉下來的鄉下歌手,但前者就不一樣了,任誰聽了這個名號,都會覺得你高貴、優雅、清高、不可褻瀆。頂著這個名號,以及我們給你打造的馬設,你在民眾眼里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一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鉆石、一個水平和身份遠遠超過一般巨星的超級巨星。
“不要有負罪感,那些粉絲就喜歡這樣。他們崇拜的明星越是獨一無二,就越能彰顯他們的品味。你以為那些粉絲個個都是音樂理論大師?別鬧了,他們可能連五線譜都不認得,但崇拜一個高高在上的巨星能顯得他們的品味與眾不同,越能表明他們也不是一般的粉絲。粉絲圈是有鄙視鏈的,崇拜大明星的粉絲就會鄙視崇拜小明星的粉絲,但他們本質上都只是聽歌的,不是寫歌的,可就是崇拜的對象讓他們擁有優越感——而我們就要滿足他們。
“所以請不要對報紙上的東西大驚小怪,以后我們會安排更多。盡早習慣這種包裝方式,對你我都好。”
“但這是欺騙,我……我簽約前不知道會這樣。”科羅拉小聲說。
“你現在知道了。”斯凡革隨口答應,丟掉報紙,自顧自走回辦公椅。“你說過你的夢想是成為明星,有朝一日能上城中心的廣告板,而我可以幫你實現它。你不是說愿意為夢想付出一切嗎?這么快就想放棄?好啊,你現在就可以摘下這身行頭,付違約金,然后回地鐵站繼續做你的街頭歌手。”
“我——”科羅拉張張嘴卻說不出話。斯凡革說的沒錯,她的夢想是成為巨星,而且也決心為之付出一切。她想讓她的父母、朋友為她驕傲,想充分發掘天賦,想讓自己的可愛標志綻放光彩……這一切的一切都要依靠斯凡革。如果沒有他,她至今都還只是地鐵站一個賣藝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抱歉……”
“很好,那就去準備兩天后的首秀吧。”斯凡革坐在辦公椅上,悠閑地翹起二郎腿。“歌曲方面不用擔心,我們公司頂尖的作曲家會為你寫一首驚世駭俗的歌,對外宣稱是你親自作曲并填詞,這樣大家就都會知道你是舉世無雙的才女。”
科羅拉退了出去,心中五味雜陳。她到現在才意識到成為明星根本不像她以為的那樣。也許像藍寶石秀兒、鶯歌夜曲那些天生的明星,擁有凌駕于經紀小馬的權力;但她沒有,她幾天前還只是普普通通的科羅拉,不是歌后,甚至不是專業歌手,只是個為生計奔波的小馬。斯凡革讓她有上臺唱歌的機會,讓她能穿上這么精美的服裝,讓她能擁有豐厚的薪水,她理應感激,不是嗎?
兩天后,歌后科羅拉的第一首歌《精彩演出》橫空出世。音爆音樂娛樂公司在承辦的音樂大賽中加了個“隱藏環節”,那就是讓歌后科羅拉直接挑戰音樂大賽的冠軍。事先沒有任何觀眾想得到這一出,別提多震撼了。音樂大賽的冠軍在相機面前同樣震驚,但他其實早知道,公司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一切都按照劇本推進。
結果如同安排好的那樣,歌后科羅拉用舉世無雙的歌喉徹底壓制音樂大賽冠軍,成為全場的焦點。可如何讓觀眾看不出這是劇本呢?簡單,讓音樂大賽的冠軍正常唱,只不過選擇一首歌詞稍顯平庸的歌;然后讓科羅拉唱最厲害的歌,同時加上最頂級的燈光特效。這樣一對比,觀眾一定會認為科羅拉最棒。事后再加一個采訪環節,讓那位被打敗的冠軍多說幾句好話,事就這樣成了。
科羅拉很排斥這種行為,尤其是按照劇本演習根本不是她成為歌星的初衷;但她必須這么做,因為如果要想上廣告板、成為報紙頭條,她就必須比藍寶石秀兒、鶯歌夜曲更強。而她現在只是剛出道,就更得把握每一次演出機會,讓每一次演唱的收益最大化。
結果不出所料,第二天科羅拉官宣要發行第一張專輯,于是“歌后”之名成為馬哈頓最近的最大熱點。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推進,科羅拉會按照斯凡革的安排出席各種活動——只恰到好處地出現,而不是到處秀存在感,免得拉低格局。大家只需要知道她十分挑剔、獨來獨往、遺世獨立就行,所以維持中低頻率的現身足矣,這樣才能不破壞她“神秘的冰雪美駒”的形象。
不過在眾多有序安排中,有一件事出乎意料,那就是科羅拉真有成為頂級巨星的潛力。斯凡革起初并不對這個賣藝女孩有特別高的期望,但公司導師上幾節課后,她就已經完全掌握了流行樂、搖滾樂、電子樂等等現代風格,唱功更是一日一新。看來她的可愛標志真不是蓋的。
就這樣,科羅拉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歌后,很快成為音爆音樂娛樂公司的頭牌歌手。隨著專輯的持續發行,科羅拉的名聲與日俱增——正如斯凡革說的那樣,民眾的音樂品味不見得多高,但崇拜像她這樣清高的獨一無二的歌星,就是能滿足他們的優越感。一年后,她超過了藍寶石秀兒和鶯歌夜曲。只要她發行新歌,整個馬哈頓乃至小馬利亞的廣告板都會貼上她的藝術照。
她實現了她的夢想,并且這個夢想永遠不會停止,除非她年老到必須退休,或者某個更有天賦的歌手頂替她的位置。她住進了馬哈頓郊外的豪華別墅,有專職司機、女傭和管家,擁有出入各種高級場所的特權。她的名字在上流社會如雷貫耳,但她為了維持“歌后”的清高形象,不能和任何朋友來往,也不能放聲大笑,否則無處不在的狗仔隊會馬上拍下這些照片,然后破除她的“歌后”馬設。
只要她不和其他小馬深交,她就永遠是白蓮花一樣的歌后。這意味著她和父母也只能維持一般頻率的通信,免得讓黑子們覺得她是“乖乖女”;她也不能和蘋果嘉兒等老朋友聯系,因為這些老朋友在黑子眼中看起來是那么“土氣”。
斯凡革在業界的地位水漲船高,終于又能耐脫離公司單干了。當然他并不是完全脫離公司,只是以平等的地位繼續和音爆音樂娛樂合作,而不再是公司雇員。科羅拉也是如此,不再是公司旗下的歌手,而是平等地跟公司簽約。這意味著她和斯凡革的收入進一步提高了。
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一年時間匆匆而過,但一切都好像只是昨天。她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實現了夢想,那么代價是什么呢?代價是她很快有了失眠癥,總是需要依靠藥物入睡。她一路走來演了太多戲,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科羅拉,是“歌后”還是“拉拉”?
于是她偷偷去看了心理醫生,在醫生的建議下她決定做一些早就想做的事——幫助其他小馬。可想而知這個主意遭到了斯凡革的激烈反對,慈善會帶來好名聲,但會損害“歌后”的含金量。一旦她接地氣,崇拜她所帶來的優越感就會蕩然無存,那些粉絲就不會再擁戴她。
但她一定要做成這件事,即使要為此跟斯凡革大吵一架,哪怕只是一次。最后斯凡革退讓了一步,同意科羅拉“偶爾”舉辦慈善演唱會;如果科羅拉想捐款,那么捐款就必須悄悄地來。這算是科羅拉面對斯凡革為數不多的“勝利”。
……
又一個雨夜,連綿不斷的陰雨持續洗刷著馬哈頓。科羅拉卸去濃妝,恢復自己原先的靛藍色鬃毛和尾巴,穿著黑色休閑裝獨自坐在客廳內。在她的別墅內,裝潢是那么奢華有內涵,沙發是天鵝絨的,地板是上等松木,桌子由金絲楠木制成,墻上掛著現代極簡主義畫作。客廳的冰箱內塞滿了高檔飲品,每一瓶都價值不菲。每一個房間都被溫暖的燈光照亮了。
這個別墅什么都不缺,唯獨缺乏生機。陽臺有一些金貴的盆栽植物,但在她眼里依舊死氣沉沉,即使看上去很漂亮。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小酌從北方雪山空運來的冰泉水(每杯100馬嚼子),略有些感慨地望著立地窗外的雨景。
一年前的同樣的雨夜,她還住在逼仄、潮濕的出租屋內,一邊寫自己的歌一邊期待實現夢想。當初她幻想著燈火通明的高檔住宅里會是什么樣子,那些著名歌星的生活究竟如何,現在她親身體會了一切,卻發現沒想象中的美好。
她不會虛偽地說這一切不是自己想要的——看看這豪華住宅,誰不想要?她很喜歡這樣舒適的住所,但不喜歡為此付出的代價。她應該要為擁有的一切感激,她也的確感謝斯凡革的知遇之恩,但在她的內心,她依舊排斥某些事。
思考再三,她決定出去走走。她披上了一件碩大的防水布,讓其他小馬看不清她的真容(防范狗仔隊的必要措施),然后讓專職司機帶她重游故地。司機忠實地履行職責,扶科羅拉上了豪華馬車,然后一路疾馳奔向她曾經生活過的街區。
在馬車內,科羅拉放飛思緒。曾幾何時,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在雨中掙扎,希望有錢坐一坐馬車,感受座椅的舒適、放松四肢、聞一聞車內的熏香;而現在她做到了,坐在天鵝絨座椅上,四肢舒展,車內還芳香四溢。她終于可以悠哉游哉地欣賞雨景,但她沒有多少喜悅。
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經常光顧的樂器行,于是讓司機帶她去那兒。在路上她盤算著如何跟店主敘舊,也許從壞掉的吉他開始?是了,吉他,她記起店主有一把豪華桃花心木吉他,而她當初一直說以后有機會。現在她發達了,也該兌現承諾了。也許以后獨居豪華別墅的夜里,她能用這把吉他聊以慰籍。
然而當馬車停在那個熟悉的街角時,她只看到一張“轉租”的告示,日期是三個月前,門鎖布滿灰塵。她有點不敢相信,下馬車仔細確認位置,確信沒走錯,然后又再三檢查門鎖和告示,確定這家店三個月前就已經關張了。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感到十分遺憾。她沒來得及跟店主說她實現了夢想,也沒來得及買下那把自己一直想要的吉他……她上次彈吉他是什么時候?好像從簽約之后,她就再也沒碰過吉他,因為她迄今為止唱的一切歌曲都是音爆音樂娛樂提供的,而那些歌用不著這個“平民樂器”。
她選擇打轉租告示上的電話,但等她找到公告電話亭打過去時,卻被告知是空號。店主會去哪兒呢?他從收音機聽到她的“歌后”名號會是什么想法?那把吉他最終被誰買走了嗎?這一切她都無從知曉了。
她坐回馬車,讓司機帶她去她之前租住的公寓。路上途徑了她以前經常賣唱的地鐵站,此時雖是夜晚,地鐵仍在運行,小馬們進進出出,而最吸引她的,是入口處有個小馬在賣藝。他笨拙地彈著劣質吉他,但歌聲很清脆好聽。
科羅拉讓司機停下,呆呆地看著那個賣藝的。過了一會兒,她讓司機給他十塊錢(她不能親自去,以免被認出來),然后再離開。之后她回到了那幢熟悉的公寓,只是門口不見房東太太。她遮著臉悄悄走進去,發現公寓加了門禁系統,進不去。
她往里面瞥,看見曾經屬于房東太太的房間的門開著,此時重新裝修了一番,里面是一個稍顯年輕的小馬。這個小馬只看到一個披著防水布的雌駒在門禁附近晃悠,好奇地走上來問怎么回事。
科羅拉本想立刻離開,但她很想知道房東太太去哪兒了,于是扯著嗓子低聲問,而這個小馬回答說房東太太是他的母親,幾個月前摔了一跤就住進了醫院,他和他老婆照顧她,偶爾會到公寓這邊看看。
“噢,我很遺憾。”科羅拉說。她對那位房東太太印象很好,畢竟對方允許她拖欠很久的房租,而且還時不時給她蘋果派吃。
“沒什么,她身子骨很硬朗,也許幾個月后能恢復呢?”房東太太的兒子故作輕松地說。“話說回來,我能問您是誰嗎?您認識我媽媽?”
“噢,嗯……是的,我們認識。”科羅拉壓低聲音道。“我們……是很久的朋友了。”
“可我聽您的聲音那么年輕,是她以前的房客?”雄駒問。隨后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看,神秘地笑道:“說起房客,我媽媽跟我說曾有一位了不得的租客呢!”
“誰?”
“歌后科羅拉!”雄駒興奮地說。“您能想象嗎?大名鼎鼎的巨星科羅拉,居然曾住在這里。我剛聽她說的時候,覺得她絕對是胡扯——科羅拉清高又神秘,習慣獨來獨往,怎么可能住在我們這兒?但我媽媽給我看了賬本和照片,我不得不信。您相信嗎?”
“嗯……我相信。”科羅拉聽了,更覺愧疚。她自打成名之后,有多久沒回來過了?想了想,她給出一小袋錢,說:“我跟令堂是很要好的朋友,聽到她受傷了我很難過。請您下次見到她,替我表達慰問和祝福。”
雄駒接過錢,追問:“但我還不知道您是誰。”
“嗯……您到時候跟她說‘拉拉’……她會明白的。”說完科羅拉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留下房東太太的兒子在原地滿頭問號。
馬車在雨夜中疾馳,科羅拉在里面浮想聯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朋友,蘋果嘉兒,但她們已經有一年多沒通過信了。她應該回去重新寫信嗎?可她要寫什么呢?她要怎么解釋這一年里她都沒跟對方寫過信?最重要的是,斯凡革不會同意。
也許作為歌后就注定付出這些代價,即使這些代價看上去十分高昂,她也必須感激,因為她取得的好處是那樣大,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
飄遠的思緒回到現在,科羅拉回過神來,站在臺上面對數不清的閃光燈,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和悲傷,隨即維持住高冷的表情。她多么想沖過去跟蘋果嘉兒說明一切,但蘋果嘉兒會怎么說?蘋果嘉兒是那么誠實,在信件里也說了這個,她要是知道這一切的真相,她會告訴媒體嗎?會告訴媒體說科羅拉根本不是一個清高、優雅、端莊、受過貴族教育的小馬,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從小鎮來的賣藝歌手嗎?
也許蘋果嘉兒最終不會告訴其他小馬,但就像斯凡革說的那樣,其他小馬要是知道她跟蘋果嘉兒早就認識,她的馬設一樣會崩塌。也許她所獲得的一切會就此崩塌,她能冒這個險嗎?
她不知道,也可能這個問題在真正解決之前,永遠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