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蓋兒”,就是大蓋兒帽的意思,別看前邊有解放軍同志瞧不起警察的,但很長一段時間解放軍同志也有羨慕警察的,那就因為警察們一直都戴著精神的大蓋兒帽,而解放軍同志們當時軟綿綿的帽子很不提氣。有了這個特征,街坊們把片警同志叫作“王大蓋兒、李大蓋兒、梁大蓋兒”也就不奇怪了。
梁大蓋兒這個人也很有意思,據說碰上犯葛的小子需要動手了,東四派出所的同志永遠讓梁大蓋兒先上。理由?老王說得好,梁大蓋兒的擒拿本事“不是跟人練出來的”。
不跟人練出來的還能是跟狐仙練出來的嗎?這個,本著坑里不再挖坑的原則,后邊專門再寫吧。先把句話撂到這兒,梁大蓋兒調東四之前,是在白石橋派出所干的。
梁大蓋兒后來歲數大了坐辦公室,薩結婚改戶口的時候他給辦的手續。梁大蓋兒對我作例行教育,就是什么生育要計劃不能無證,夫妻要和睦不能打架什么的,一說二十分鐘打不住。薩有點兒不耐煩,就跟他說:“梁叔叔,薩那媳婦您也看見了,那是打架的人么?”梁大蓋兒“噗嗤”一樂:“看著文靜就不惹禍啦?那小胖能讓咱王所長一壓二十年?”
話說到這兒,估摸著是小胖也不在這片兒住了,梁大蓋兒藏著掖著這么多年憋得難受,就勾兩句,聽他怎么說。
敢情,小胖怕王所長,那是從王所長上任第三天開始的。
小胖這廝雖然粗夯,討了個媳婦叫凌雅仙卻是活潑漂亮,脾氣還好。
王所長提升的時候,小兩口正籌備結婚呢。您說孬漢子怎么總能娶好妻?其實里邊一點兒玄妙都沒有,兩家是對門街坊,凌雅仙跟小胖屬于青梅竹馬,從小過家家就是作小胖的媳婦,長大了小胖越發地像個張飛,別的小伙子就算對凌雅仙有什么想法,那也只能停留在有賊心沒賊膽的階段。一來二去,凌雅仙發現自己好像沒什么可選擇的了……
不過,凌雅仙也挺知足,婚前婚后小胖對媳婦好那是沒的說。
梁大蓋兒總結:“你看,就這號打狗罵街的,往往對自己媳婦護得厲害,掄菜刀都行。我這兒見過幾個頂不是東西的,還都是念過書的主兒。”
薩說:“那是,英雄每出屠狗輩,百無一用是書生么。”
梁大蓋兒忽然張口結舌:“那個,那個,我……我可不是說念書不好啊,我是說,我是說有人天生混球,他念多少書也沒用啊。”
忽然想起來前兩天梁大蓋兒還在找薩爹幫忙給他兒子尋摸輔導老師呢。
回過頭來,還是說王所長跟小胖的事吧。
王所長上任第三天,那天星期日,就王所長和梁大蓋兒倆人值班,凌雅仙一進門就哭上了:“王所長,您快去看看吧,我把小胖給打死啦……”
嗯?那小子一頓吃六個饅頭的主兒,凌雅仙風一吹就走的身板能把他打死?再說了,兩口子快成親了,好還好不夠呢,誰舍得下這樣的狠手啊?
“來的時候還有氣兒嗎?”王所長趕緊問。
凌雅仙傻傻地點點頭。
趕緊,也不留值班的了,倆人跟著凌雅仙就走,一邊走一邊了解情況。
走了不到二百米,情況就明白了,這案情……可真是夠邪性的。
原來,這幾天,小胖和凌雅仙都在忙著采購結婚用的東西,這個活兒不輕松,凌雅仙進門的時候,小胖正累得靠在床上哼哼呢。
那時候結婚要用什么東西,大伙兒還有印象嗎?就算殷實人家,也不過是“三轉一響帶咔嚓,四十八條腿”。什么是“三轉一響”?嗯,過來的朋友不妨給后來的弟兄們解惑。
不過,寒樸之外,也有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因為商品匱乏,大家買的結婚用品,往往如出一轍,比如大紅的雙喜字臉盆,鐵皮殼的暖壺,那就真是千篇一律的新房裝飾了。
當然了,還有一樣,也許大家都有印象,那就是同樣紅色噴花、喇叭口掐頸大肚的雙喜字高筒痰盂兒,好多老人的家里,現在還保留著這種特殊時代的“藝術品”。
今天凌雅仙手里就正提著這個東西回來。
小胖看見媳婦馬上不累了,站起來往上湊合,一邊占點小便宜,一邊問:“你今兒買什么回來了?”
凌雅仙半推半就地躲著,忽然童心大起,笑道:“今兒給你買了個帽子。”說著抄起手里的痰盂兒,照著小胖的腦袋就是一扣。
萬沒想到,就這一下,“哧溜”一聲,這痰盂兒竟然一扣到底,恰把小胖的腦袋裝了進去!
這下子事出意外,凌雅仙手足無措,只聽得小胖在痰盂兒里大聲呼喊,聲音憋悶。小胖馬上開始努力地想把腦袋從這個“帽子”里褪出來,無奈人臉上的各種器官出于下雨防存水的緣故,棱面都是朝下長的,這帽子的尺寸可丁可卯,戴上容易,摘,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回過神兒來的凌雅仙過來幫忙,但無論兩口子是拉是拽,是抻是拔,那痰盂兒就像長在了小胖的腦袋上,是紋絲不動!
凌雅仙本來就是那種小家碧玉式的女孩兒,幾下子拉拽沒了力氣,只好松了手。看這個頭戴酷似古代皇帝平天冠的奇形怪物在家里乒乓地折騰,一邊使勁問痰盂兒里的小胖自己該怎么辦——她一向習慣了聽小胖的,一時間還真不習慣自己拿主意。
無奈小胖在痰盂兒里悶著,說什么都甕聲甕氣的,凌雅仙是怎么也聽不明白,一個勁兒地追問。
本來小胖脾氣就暴躁,憋在里頭再被凌雅仙遲鈍的反應一氣,火往上撞,大吼一聲:“快給我把這玩意兒砸開!”
砸?這回凌雅仙終于聽明白了,可……拿什么砸啊?小胖不斷地跳著腳催促,凌雅仙沒主意間一眼看見院門后頭的門閂了。
情急中也沒顧上多想,凌雅仙抄起一米多長的柳木大門杠,照著小胖腦袋上的痰盂兒就是一下……
要說凌雅仙也就是一股子猛勁兒,一米多長的大門栓子呢,平時就讓她掄起來砸,小胖未必會皺一下眉頭,只當是兩口子消食兒了,但這腦袋上套一個痰盂兒再砸那可能就不一樣了,凌雅仙砸的勁兒不大,但當時小胖抱著腦袋——確切地說是抱著痰盂兒轉兩圈,躺地下就抽上了。
等王所長他們趕過來,只見門杠丟在一旁,小胖躺在地下,兩條腿不規律地抖動著,樣子相當嚇人。
忘了交代凌雅仙是干什么的了。東四四條胡同正中有個大院兒,就是木偶劇團,凌雅仙就在那兒上班,是報幕的。不過木偶劇團不比話劇劇團,人手編制少,報幕的還得監管打個鑼什么的雜活。鬧不好,凌雅仙這一門杠,就不自覺地帶上了專業的功夫。
王所長來了一探:“嗯,鼻子底下還有氣兒。”王所長有經驗,趕緊給小胖擺了個合適姿勢,弄點兒涼水灑在他脖子兩邊,再摘下帽子往痰盂兒里頭扇風,一來二去,小胖長出了一口氣,緩過來了。
緩過來了,小胖的驢性子就發作了,還在痰盂里就破口大罵自己的媳婦,語言不堪,凌雅仙在旁邊聽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難堪得不得了。
這時候,王所長就從一邊抄起一把吃飯勺子來,照著小胖的痰盂兒“當”地一敲:“嘿,你小子,嘴里干凈點兒。”
一下子,小胖就沒動靜了,半晌,才問:“雅仙啊,咱家誰來了?”
好么,又扇風又急救的,才知道這兒還有別人啊。
“派出所的。”王所長說著,又是一勺子,“當”!
“噢,王哥吧?坐,我就是訓我媳婦……”
“當”!這回是梁大蓋兒看出便宜來了,也找個家什兒照著小胖腦袋來了一下。“自己媳婦也不能臟話招呼啊?王哥是你叫的嗎?叫所長。”
“噢,那什么,王……王所長,梁大哥,我知道錯了,跟媳婦也不能說臟話……咱有話說話啊,您別敲了成不?您一敲我就覺得邢臺又地震了。”
王所長樂了:“得,這個事兒你寫個保證。別回頭雅仙三天兩頭往我那兒跑告你的狀,我麻煩。”
“這好說,好說,所長您先想個辦法把我弄出去成不?”
王所長撓撓頭,忽然計上心頭,說:“雅仙啊,把你那雪花膏都拿來。”當報幕員的雅仙自然也少不了這東西,趕緊就給找了來。
于是,王所長就指導凌雅仙把一盒雪花膏都擠到痰盂里,想方設法涂抹到小胖的臉上脖子上。然后,王所長就說出了自己的方案——讓小胖抱住屋里的柱子,自己和老梁旋轉痰孟兒,爭取把它從小胖腦袋上拔下來。
眼看著痰盂一分一分地拔了出來,折騰到鼻子卻再也過不去,無論怎么讓,都沒法給這個玩意兒騰出地方來。而且,這么一拔,那痰盂兒就箍到了小胖的臉上,眼看里面空氣越來越少,小胖開始拼命掙扎,大有立即窒息而死的趨勢。
王所長正要暫停行動,退回重來,忽然眼角瞟到了小胖扔在地上的打火機,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