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抱頭鼠竄
- 京味九侃
- 薩蘇
- 2321字
- 2025-01-21 17:15:54
“1946年啊,怎么了?”那營長張口就來,然后一愣,心想:他問我哪年入伍干什么?
那就成了,老子我1942年就入黨了,收拾你1946年的不壞規矩吧?老秦心里有了數,不等營長同志細琢磨,仿佛忽然開竅一樣,恍然大悟道:“門口有崗的劉師長啊,我記起來了,他不是這個胡同啊,是這個胡同出西口,馬路對面那個胡同里頭啊。”
“哦?你想起來啦?”倆解放軍互相看看,好像看白癡一樣看秦所長——啥叫不是一條胡同啊?這條巷子過了路不還是這條巷子嗎?
不是不是,老秦認真地解釋:“這邊兒叫東四四條,那邊兒叫錢糧胡同……”
“別說名兒一樣不一樣了,(省略粗話一句)快帶我們去吧。”
老秦很客氣,畢恭畢敬地帶著“兩位老總”(老秦原話)就奔了錢糧胡同,過了馬路,不一會兒,看到一個白墻紅門的大四合院。老秦一指:“就是那兒了,不知道劉師長在家不在家,你們自己去吧,我所里還有點兒要緊事,不能陪你們了。”
青磚院墻的四合院,高臺階大門樓,不但有哨兵還有傳達室,很明顯自己的師長在北京混得不錯,兩個解放軍兩眼放光,不再和老秦糾纏,點點頭過去敲門。
老秦掉頭就往回跑。
他跑什么呢?興許……所里真有要緊事兒吧。
后晌老秦干什么都有點兒發呆,沏茶燙了手,接電話拿板擦當了聽筒,還不時往門口踅摸,神情漸漸不安,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就開始嘀咕了——老秦咱可是好人,為出口氣把人家十年爬冰臥雪浴血奮戰的前程都給廢了,那可就不仗義啊。
這時候忽然有人罵上門來,老秦驟然松一口氣。
因為罵上門來這主兒跟他太熟了,是經常和老秦下棋的馬胖子。聽老馬罵得興高采烈嗓門洪亮,就說明禍事闖得不是不可收拾。
馬胖子上門來就罵:“好你個老秦啊,整人也沒你這么干的,差點兒嚇下死了我的兩個兵。”說著滿世界找爐子通條,“這回不收拾你,我還就不姓馬了!”
嗯?老秦忽然聽出味道來,他原來以為老馬也住八一大院,是幫誰來打抱不平的,聽見說“我的兩個兵”,不禁奇怪,一把拉住:“等等老馬,我知道你是為那倆送黃羊的兵來的,可人家找的是劉師長,關你姓馬的什么事兒啊?”
聽到“黃羊”,馬胖子臉色微紅,環顧左右氣勢銳減道:“他們找的就是我,我參加革命前姓劉啊,到了總參,工作需要才改名么。”
哦?老秦眼睛嘿嘿一樂,伸手倒一杯茶遞過去:“那你就更用不著收拾我了,反正你原來也不姓馬,你既然來了就別擺架子了,快告訴我!”
馬胖子苦笑:“我猜你就想知道……”
敢情“兩位老總”興致勃勃地到哨兵那里報了號,心想好幾百里來的,老師長還不馬上跑出來接見啊——算那個營長留了個心眼沒提送黃羊的事兒,大概也覺得這雖然符合人情,但畢竟有些違反紀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沒想到哨兵居然公事公辦,先問他們有沒有預約,聽說沒有就有些為難,拿個電話一陣打,末了說首長還沒有回來,讓二位去登記,等待安排接見。
在下也聽過幾次類似的事情,熱心熱肺地去見老首長老戰友,還得登記弄景的,說這話的人往往不勝唏噓,再無當日一個鍋里攪馬勺的親近與快活。可是同時又擋不住炫耀一番:老戰友現在混得如何之好。
人,真是個復雜的東西。
估計這兩位解放軍同志當時的心思也差不多,但還是乖乖地到傳達室登記。登記的同志非常客氣,聽他們找劉師長,打量打量很有些吃驚地問道:“你們是129師的老同志?”
129師是八路軍最早的三個師之一,老骨頭部隊。1946年入伍的營長同志哪敢冒認,推的語無倫次,告訴人家:“我們是那啥當年獨立第××師的,來看望老首長。”
登記的同志好像有些詫異,略帶困惑地說:“你們沒有預約,那就要等一下了。等劉帥回來,我們匯報一下,看今天能不能有時間和你們見個面……”
“劉……劉帥?”
“兩位老總”當時就傻了。
沒錯,這錢糧胡同15號,就是原工農紅軍總參謀長,八路軍129師師長,“中國軍神”劉伯承元帥的家!(老秦說了,你們不是要找劉師長嗎?我沒理解錯吧?)
劉伯承,在十大元帥中以治軍嚴謹,秉性剛毅而著稱,軍中談起劉帥,雖然不乏“吃一個,挾一個,看一個”的幽默,但更多的是“兩強相逢勇者勝”這類擲地有聲的話語。朱老總雖然是十大元帥之首,但怕劉帥的肯定比怕朱老總的人多得多。據說在南京軍事學院時期,連身經百戰的將軍們,也會在劉伯承院長嚴厲的目光下兩腿打顫。
而這兩個二百五,竟然把黃羊送上了劉帥的門……
好在劉帥并不在家。估計,這時候的劉伯承元帥,有可能正在總參開會琢磨喜馬拉雅山南面的那個鄰居呢,所謂“銅頭、錫尾、背緊、腹松”,就是這個時候提出來的。
所以“兩位老總”還來得及逃出,傻過之后就是汗流浹背,汗流之后就是支吾兩聲不顧人家的驚奇掉頭就跑——大概負責登記的同志還從來沒見過劉帥有跑得如此之快的部下。
倆人剛把車發動,那個營長就被騎著自行車的馬胖子處長看見了……
據老馬說,那位營長,也算是朝鮮戰場繳過兩挺機槍的人物,一直到了老馬家里兩條腿還在不停地打哆嗦呢。
從這里面,也可以看出東四這管片兒里面藏龍臥虎,堂堂獨立師師長不過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人流之一,老秦這樣的派出所所長不好當。
不過,老秦退休的時候,給繼任的王所長交代工作,可并沒把自己管片兒里有幾個師長幾個王爺當回事。他當回事的,是一個外號叫“小胖”的流氓。
老秦退休的時候,已經到了“文革”后期,“小胖”是東四地區土生土長的流氓,從小兒缺乏家教,打架罵街不說,稍大后更加囂張,捅過人;砸過派出所,還當街調戲過飯館的女服務員。屢犯屢抓,因為他“家里有人”,總能化險為夷,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幫小地痞的頭頭,成為東四這地方一顆沒人敢惹的不定時炸彈。
秦所長對王所長說:“你要是能降住‘小胖’啊,這一片兒的治安,就沒什么大事兒了。”
說完,還搖搖頭,說是說,他不太信王所長能輕易制住小胖,這小子畢竟太年輕,太書生氣了。
沒想到的是,上任三天,王所長就讓“小胖”服服帖帖,并且從此在王所長任上老老實實。
王所長要感激的,是一只痰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