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大廈，執(zhí)行局的辦公地點。

此刻，執(zhí)行局一眾擅長審訊的精英執(zhí)行官們，正一個個低著頭站在局長源稚生身后，神情緊張。

他們和審訊室之間只隔著一道單向玻璃，審訊室內(nèi)，烏鴉正在給油鹽不進的櫻井明注射強效吐真劑。

片刻后，烏鴉對著單向玻璃無奈地搖了搖頭，眾精英們不禁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難辦的案子。

明明已經(jīng)抓獲了犯人，可犯人卻像是已經(jīng)死了一般，牙關(guān)緊閉，一個字都不往外吐。

連巖流研究所研制的強效吐真劑在他身上都失去了作用！

“聽說，犯人注射過一種新型進化藥，這種藥劑能免疫吐真劑的作用。”

“還是上些手段吧，畢竟是犯下重刑的極惡之鬼，這種人不被就地格殺已經(jīng)是局長的仁慈了……”

“噓……局長還在呢，你在說什么？我們執(zhí)行局向來不屑使用嚴刑逼供這種卑劣的手段……”

聽著身后這群“審訊專家”毫無營養(yǎng)的議論聲，源稚生默默地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

叮的一聲，通向執(zhí)行局的電梯門緩緩而開。

執(zhí)行局的客人到了。

源稚生眼睛一亮，快步穿過人群，到電梯前迎接來人。

站在審訊室前的精英執(zhí)行官們猛地一愣，紛紛伸長脖子看向源稚生的方向。

在他們的職業(yè)生涯中，從未看到局長源稚生如此急切且主動地前去執(zhí)行局的電梯口迎接任何人。

只有前大家長橘政宗享有過類似的待遇。

“局長口中所說的客人，到底是誰？”一位年輕的執(zhí)行官發(fā)出疑問。

眾人面面相覷，不由自主地把脖子伸得更長了些。

“路先生，這里就是日本分部執(zhí)行局的辦公地點……呀，少主已經(jīng)來了。”櫻笑著說道。

“路君，請隨我來。”源稚生向路明非發(fā)出邀請。

路明非跟在源稚生后面，來到了審訊室旁邊。

“難道他是來幫局長審訊犯人的？”

“怎么可能？他的年紀看起來還沒有犯人大……”

原本站在審訊室前的眾人不由自主地發(fā)出驚訝的呼聲，對路明非的年輕感到震驚。

源稚生指著審訊室里的櫻井明說道：“血液樣本已經(jīng)送去巖流研究所分析過了，宮本家主確認了他注射的進化藥是迭代版本。”

路明非點了點頭，風輕云淡地走進了審訊室。

櫻井明沒有抬頭，他雙眼無神、目光渙散、面無表情，一副“有些人活著，但他已經(jīng)死了”的模樣。

路明非凝聚浩然正氣，溫潤如玉的儒家真言脫口而出：“問心！”

如同春風拂面，櫻井明雙眼露出深深的迷茫，死死咬緊的牙關(guān)開始松動。

路明非問道：“給你藥劑的人，是誰？”

櫻井明緩緩開口說道：“我不認識，他穿著一身血紅色的廣袖和服，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間……”

“描述一下那個人的相貌。”路明非說道。

櫻井明抬頭看了看源稚生，說道：“他長著一張和你們的‘天照命’相似的臉，但更加陰柔，甚至在黑暗中，我很難分辨出他的性別……”

“什么？犯人竟然開口說話了？這究竟是什么力量？”

“局長叫他路君……難道他就是在擂臺上擊敗局長的路先生？”

“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嗎？他使用言靈的時候……好像說的是中文？”

在眾執(zhí)行局精英的驚呼聲中，路明非拿起紙筆，默默運轉(zhuǎn)儒家心法，不斷分析著櫻井明描述的有效信息，在紙上刷刷描繪出一張人臉，遞給櫻井明。

“是他嗎？”路明非問道。

櫻井明緩緩地點頭，“沒錯，是這張臉。”

路明非把畫像交給源稚生，笑著說道：“搞定了源君。”

源稚生看著畫像上的人臉，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突然急促，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遲遲沒有說話。

許久后，源稚生從路明非手上接過筆來，在畫像上那個人的眼角輕輕地點了一筆，說道：“這里，應(yīng)該有顆痣的……”

源稚生招呼著在門口圍觀的人群散去，示意櫻進來。

“櫻，把畫像拿去在輝夜姬數(shù)據(jù)庫中比對，找到這個人。”源稚生把畫像交給了櫻。

“源君，你認識這個人？”路明非問道。

源稚生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盒煙和一個錢包，他從煙盒中拿出一根煙點上，把錢包打開給路明非看。

錢包里放著一張已經(jīng)褪色發(fā)黃的老照片。

照片上，兩個容貌相似的男孩穿著同款麻布縫制的白色狩衣，并肩靠在一架輕型直升機旁邊。

直升機后，是一座被剛被翻新重建的神社，古老的朱紅色鳥居屹立在照片的遠景中。

“路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源稚生說道。

路明非點了點頭，化身聽眾。

源稚生緩緩?fù)鲁鲆豢跐鉄煟媛蹲窇浿疽粡垖憹M“正義”的臉上，表情無比復(fù)雜，交織著痛苦與懊悔。

他緩緩開口說道：

“那時，我從卡塞爾學(xué)院畢業(yè)回國沒多久，成為了執(zhí)行局最年輕的執(zhí)行官，我把自己當成‘正義的伙伴’，在獵殺‘鬼’這件事上從不手軟，業(yè)績顯赫。那時，我以為心中的正義會在這些瑣碎的任務(wù)中得到伸張。”

“直到執(zhí)行局收到了一起震驚整個日本的“鹿取連環(huán)殺人案”報案……短短三個月里，鹿取這座山間小鎮(zhèn)上，有十三個女孩神秘失蹤。執(zhí)行局迅速判定這是死侍犯下的惡行，有極惡之鬼在不停地獵殺幼女。”

“鹿取小鎮(zhèn)是我長大的地方，我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調(diào)查‘鹿取連環(huán)殺人案’的任務(wù)。失蹤者名單上的每一個人我都認識，她們都曾是我的同學(xué)，甚至其中有我短暫暗戀過的女孩和曾經(jīng)暗戀著我的女孩。”

“當時的我無比憤怒，這就像是一場為‘正義的伙伴’量身打造的戰(zhàn)爭，我有充足的理由在那名犯下惡行的死侍上宣泄暴怒和仇恨……”

源稚生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很快，煙盒已經(jīng)見底。

烏鴉心領(lǐng)神會地推門而入，送進來兩杯熱茶，遞給源稚生一包新的香煙。

源稚生把煙深深地吸進肺里，繼續(xù)說道：

“抵達鹿取小鎮(zhèn)后，我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提著刀，登上了小鎮(zhèn)上最高的屋頂，靜靜地守候在那里，等待夜幕降臨，等待那個極惡之鬼露出原型。”

“和夜幕一起到來的是一場冰冷的暴雨，雨下得很大，成群結(jié)隊的女孩穿越鳥居走向小鎮(zhèn)中心的鹿取神社，那天剛好是每年鹿取神社舉辦‘巫女祭’的日子，這些女孩從城里的高中慕名而來。”

“警視廳沒有向大眾公布連環(huán)殺人案的消息，她們并不知道小鎮(zhèn)中暗藏著極惡之鬼，這顯然是對方獵殺獵物最好的時機。我緊緊跟在這群少女后面，最終停留在神社的屋頂上方，等待著那名極惡之鬼出現(xiàn)。”

“我在屋頂上呆了很久，龍血在我的體內(nèi)不斷奔流，在血統(tǒng)的加持下，我的感官遠超常人，但我卻絲毫沒有聽到‘鬼’的聲音，整個世界只有沙沙的大雨聲和神社內(nèi)女孩們的歡笑聲。”

“很快，我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我從房頂揭開一片瓦向下看去，所有女孩都圍坐在一個扮相華麗的女孩身邊，她穿著傳統(tǒng)的巫女服，扮演著歌舞伎名劇中的‘云中絕間姬’。”

源稚生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茶，他的聲音平穩(wěn)得像是在敘說一件家常小事，可是語流中流淌的情感，卻是大雨沖刷不盡的悲傷。

“女孩們圍繞著‘云中絕間姬’跳舞、唱誦，她不斷地擁抱、親吻周圍的女孩，她的發(fā)髻被抓散、巫女服被扯了下來，她抱起身邊最美麗的那位女孩，在懷中深深地親吻。”

“我看到了‘云中絕間姬’衣裳下挺拔的身軀和矯健的肌肉，那顯然是男性才能擁有的體格。極惡之鬼沒有藏在黑夜里，而是混入了鹿取神社！”

“他一直在和懷中的女孩深吻，女孩在他的懷抱中微微顫抖，猩紅的鮮血從他們緊鎖的嘴間噴涌而出，他在嘴里咬著鋒利的刀片，殺死了他懷中的女孩。”

“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殺了人，我拔刀從屋頂一躍而下，圍在一起的女孩們紛紛尖叫著散去，我對著‘鬼’憤怒地揮刀，但卻沒有斬到‘鬼’，而是斬斷了一名無辜女孩的身體……和她最美好的青春。”

“那一天，我和‘云中絕間姬’都殺了人。他殺了一名少女，我殺了少女和他。我用蜘蛛切貫穿了他的胸膛，鮮血從他從口淌開，濺在地上。可他什么都沒有辯解，只是轉(zhuǎn)過頭來面對著我，露出一個漂亮的微笑，輕聲呼喚著我……”

“他對我說……‘哥哥，你回來啦’，‘雨好大，我們回家’。”

源稚生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吐出一口濁氣，對著路明非說道：“他叫源稚女，是我的孿生弟弟。”

路明非沉默許久，說道：“也就是說，那天你并沒有真正殺死你的弟弟，他現(xiàn)在給猛鬼眾做事，成為了你的敵人。”

源稚生緩緩說道：“我們之間，或許還有宿命的一戰(zhàn)……”

“源君，把刀插進親弟弟的胸口，心里真的好受么？”路明非忽然問道。

“他是我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至親，我當然難過。”源稚生說，“這些年來我無數(shù)次做著同一個夢，夢里我不是源家的家主，而是鹿取小鎮(zhèn)上一名普通的獵戶，我每天出門打獵，回家的時候，稚女都會輕聲喚我說‘哥哥，你回來啦’……”

路明非嘆了一口氣，問道：“源君，在你心中，你弟弟會有可能成為那種暴虐的殺人魔嗎？”

“他很溫柔，很體貼，我從未想過他會變成惡鬼那種怪物。”源稚生說道。

路明非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說道：“源君，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話嗎，如果心中的正義讓你自己感到了痛苦，那就不是正義，而是迂腐。”

“你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你心底根本不相信你的弟弟會成為那樣的人。那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信任他，而是去相信心中所謂的正義呢？”

源稚生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上一支煙，一盒新的香煙煙再次見底。

“源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重建鹿取神社的，也是丸山建造所吧？”路明非問道。

源稚生思索片刻，回答道：“沒錯，是丸山建造所。”

路明非眼中透出一縷寒芒，說道：“那就對了，源君。你的弟弟，也就是源稚女，很可能是在某個人的操控下，變成了惡鬼……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橘政宗。”

源稚生的眼神忽然失去了焦點，思緒仿佛飄忽到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路明非接著說道：“根據(jù)我追查到的情報，橘政宗一直欺騙了你們所有人。”路明非接著說，“他執(zhí)掌蛇岐八家，是為了完成他成神的計劃。”

“成神？”源稚生下意識地問道。

“抱歉源君，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就進入了你們家族最重要的場所。”路明非說，“我在壁畫廳內(nèi)看到了白王的全部秘辛。”

源稚生搖頭說道：“無妨，路君，你接著說你發(fā)現(xiàn)的情報。”

“橘政宗謀劃的終極目的，是讓‘圣杯’也就是皇血，與‘圣骸’結(jié)合，制造出新的白王。當然，他并不是想要讓神復(fù)活。我推測，他已經(jīng)掌握了某種神秘的技術(shù)，可以在白王剛剛復(fù)蘇最虛弱的瞬間，竊取神的權(quán)柄。”

“而且，原本我以為，身懷皇血的只有你和繪梨衣，現(xiàn)在看來……”

“還有稚女！稚女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源稚生眼里透出深深的寒意，“可是圣骸……被封印在神葬所，家族一直在對那片海域進行嚴密地監(jiān)控。”

“監(jiān)控那片海域的人，一直是丸山建造所不是嗎？而丸山建造所一直都掌握在橘政宗手里……”路明非說道。

“路君，你的意思是？”

“不能排除圣骸已經(jīng)復(fù)蘇的可能性。”路明非說，“所以我建議，必須在近期啟動一次對神葬所的調(diào)查，確認圣骸的情況。”

源稚生重重地點了點頭，拿出最后一支煙點燃。

“少主，不好了！”

就在這時，櫻、烏鴉、夜叉三人幾乎同時鉆進了審訊室。

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整座審訊室中透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感。

源稚生吐出一口濃煙，說道：“一個一個說。”

櫻說道：“輝夜姬的數(shù)據(jù)庫中顯示，畫像上這個人名叫風間琉璃，是關(guān)西風俗業(yè)內(nèi)有名的牛郎，被譽為牛郎之王，就在剛剛，風間琉璃宣布在四個小時后，將在位于大阪深山的‘極樂館’開啟退役演出。”

“而極樂館所在的位置……根據(jù)執(zhí)行局掌握的情報，那里很有可能是猛鬼眾的老巢！”

源稚生臉上閃過一絲陰沉，說道：“知道了。”

烏鴉緊接著說道：“少主，輝夜姬發(fā)出了紅色預(yù)警，猛鬼眾的‘王將’在混血種論壇上宣稱，將在四個小時后對源氏重工大廈發(fā)起總攻，他們進攻的目標……很可能是輝夜姬的機房！”

夜叉緊隨烏鴉其后說道：“少主，丸山建造所和關(guān)東支部……叛變，他們加入了猛鬼眾！”

櫻補充道：“少主，剛剛收到消息，各大家主正在趕來源氏重工的路上。”

源稚生被煙狠狠地嗆了一口，咬牙說道：“對方一次性送這么多大禮么……路君，你怎么看？”

路明非默默握緊了腰間的折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那些人，果然已經(jīng)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