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飛吧.毛毛蟲
- 鎮小學回憶錄
- 臘肉好吃
- 3675字
- 2025-02-27 15:47:13
小鎮地處大山里,四面都是山,唯二的兩條出路,也是圍著華鎣山從不同的方向轉一圈。植被積極茂密,任何一座山爬上去,都是呼吸著略帶土氣的空氣,踩著軟軟的松枝。除了野雞,雖然沒有什么野生動物,但各種昆蟲倒是不少。毛毛蟲算是品類比較多的一種。小一點的各種不同的毛色,有的吃松葉、有的吃桑葉、有的吃草。還有一種有大拇指粗的,沒有毛,通體綠色,我們叫豬兒蟲。
小學課程里有一堂課外作業,是養蠶,說起來,毛毛蟲也是蠶的近親,區別在于蠶是白色的,至少我見過的蠶是白色的。一年時間里,毛毛蟲最多的時候是春夏交季的時候,小學里只要稍微仔細一點,隨便一顆樹上,或者草叢里,都能找到他們。對于沒有毛,像豬兒蟲這樣的蟲子,我們是沒有恐懼感的,隨手把玩。就算是女生,想用這樣的蟲子嚇到她們,最后可能得到的只是被告發,但絕不會有尖叫。但可能是因為老一輩老是說如果被有毛的毛毛蟲的毛刺到,就會痛,就會長瘡,因此對于那些有毛的蟲子,最常見的做法是用腳踩死。
前一陣子,班主任布置養蠶的課后作業,老媽從她學生家長那里搞來了幾只蠶,準備了一個紙盒子,扔了些桑葉進去,一個簡易的養殖點就搞好了。這些白白胖胖的蠶大約兩厘米長,通體白色,一整體就只干兩件事,吃和睡。也可能是天氣還早,農村養蠶并不需要等到天氣熱起來,一般三月底就開始在室內養起來了,比起自然里的時間早了一個多月。
“書上寫蠶破繭了是蝴蝶。我問了勇哥,放屁。出來的全是飛蛾子。”劉佳跑到我耳邊悄悄的說。
這事兒我還不知道,勇哥居然沒告訴我。但對這話我是相信的。勇哥家外婆就養蠶,以前去他家放風箏見過她外婆把蠶拿出來曬太陽,還見過把泡水的蠶繭撐開抽絲。
“那蠶破繭的時候,他家不成了飛蛾窩了?”我有點疑惑。
“屁,他說根本不可能等到破繭,都是結繭了就直接下鍋煮了。”劉佳看了看后面的勇哥。勇哥正在和豪哥掰腕子,臉漲的通紅,腦袋不住的搖晃,我看到掉下來的頭皮屑了。
“煮熟的蠶咋弄?吃了嗎?”我問到。畢竟烤螞蚱、烤蟬、烤豬兒蟲……都算是曾經上過我們的食譜,一個小小的蠶,不在話下。
“不知道,沒問。”劉佳的回答讓我很不滿意。
下一節課是劉佳老爸的數學課,劉佳不敢造次,整節課沒有端坐沒打瞌睡,勇哥成績一般,坐在中間排,我和一堆濤哥、蘇舒幾個成績差的坐在最后一排。小學階段教我的老師都有一個共識,就是把我安排到最后一排,跟著一般差生一起坐,只要我不干擾其他同學上課,要干嘛隨我,就算是溜出去耍,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兒,只要別好死不死被老爺子碰到,他們就當沒看見。
一整節課,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蠶破繭出來的是飛蛾,那啥玩意兒破繭出來是蝴蝶呢?
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那時我已經看過了,總不至于,真的就是老輩子們說的,蝴蝶都是死去人變的吧。好在我還通讀過《十萬個為什么》,理性告訴我,肯定不是死人變的。但是書上也沒寫是啥變的被。倒是趙忠祥老師的《動物世界里》好像有不少蝴蝶破繭的錄像,約莫也是和蠶差不多的東西。
下午最后一節課是課外興趣班。我報的理發班。對,就是理發的理發班。這個班里的學生基本都是被定義為智商有點障礙的,反正不怎么靈光,學其他的好像也沒啥用,其他興趣班的老師也不愿意收,幾個退協的老頭老太太就辦了這個班,我之所以報這個班,而且是唯一一個主動申請的,就是為了逃避諸如舞蹈班、科技班、美術班、音樂班這些老師。當老媽知道我報的這個班的時候,差點動家法,好在我跑得快,跑到退協老頭老太太麻將室,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我就是要學理發,幾個辦班的退休老師橫眉一瞥,把老媽逼退,再加老太爺和外婆也不好在這事兒上得罪幾個牌搭子,也就隨了我。
濤哥也在這個班,今天就是他當模特。班里那時用的教學工具是手動的理發刀,林老太給濤哥圍上罩衣,拿著理發刀和梳子開始做示范。
“鬢發的位置,可以直接貼著皮剪。越往上,就要慢慢留一點,不然不好看。”濤哥痛得齜牙咧嘴的,手動的剪刀,剪一下就會帶幾根毛下來,生扯的那種。奈何濤哥個子雖然大,終究是小學生,面對比他矮一個頭的退休老太婆,也不敢言語。
“昕昕,你來試試。”林老太指了指我。
“林老師,我想問個事兒。”拿著理發剪,我問到。
“你問。別停,你剪啊。”
“就是,蝴蝶是什么變的?”
“蝴蝶啊,蠶啊。”
“但是蠶出來的好像是飛蛾。”濤哥頭發密,不好剪,小學生手勁小,扯下來的頭發更多。
“哦。好像是。那就是毛毛蟲變的。沒錯,毛毛蟲。”
“就是有毛的,五顏六色那種。”
“嗯,是的。誒誒誒,中間不要貼著剪。”
過后半個月,濤哥都是頂著光頭來的學校。還是老媽親自上門告訴濤哥他爸,才免的濤哥的一頓打。
我的打沒免。
既然鎖定了是毛毛蟲,那就好辦了。我把這事兒告訴了劉佳。
“那找哪種?”
“越鮮艷越好唄。我估計越艷的變出來的越好看。”劉佳點點頭,應該是悟了。
花了半下午,在池塘邊、在乒乓球臺下面、在科技樓后面,陸續被我們抓到了三條頂滿意的毛毛蟲。其他的也有,就是沒瞧上。
三條毛毛蟲,我分了兩條,劉佳一條。被我們和各自的蠶養在了一起。
剛放進去第一天還可以,蠶和這倆野生的毛毛蟲,勉強和平共處,第二天開始,就發現這家養的蠶不吃東西了,縮在一角,雖然這幾只蠶的體型明顯要大于毛毛蟲。也許就是家養和野生的區別吧。兩只毛毛蟲霸占了桑葉,仔細去看,它們用三對鐮刀狀胸足攀住葉柄,腹部五對短腿像吸盤般扣住葉脈,整個身體彎弓形。隨著上下顎開合的咔嗒聲響起,鋸齒狀的嘴巴切入葉片邊緣,像臺微型收割機勻速推進,留下濕潤的月牙形缺口。半透明液體從齒縫滲出,將葉肉分解成淡綠色漿汁,順著食道流入膨脹的體腔。絨毛覆蓋的軀體有節奏地蠕動,前半部分負責固定與切割,中間部分負責吞咽,尾部三節間或排出墨綠糞粒。被啃噬的葉面一點點的消失,變成毛毛蟲生長的營養。不過,畢竟養蠶是作業,為了避免蠶被餓死,還在翻了一個紙盒子,把他們分開了喂養。
可能是從野生到家養,吃的要穩定很多,只是過了5天時間,毛毛蟲就開始蛻皮了。一開始頭部變得渾濁蠟黃,身體上也泛出半透明光,那兩天桑葉也不吃了,就趴在盒子里的樹枝上,一動不動。在蛻皮的最后幾個小時,會發現原來的表皮生出細微裂隙。頭顱像鐘擺一樣緩慢劃動,頭部外殼率先在額縫處慢慢裂開。新生的淺褐色嘴巴咬破束縛,整個身軀搖動更加劇烈,有節律地收縮膨脹。舊皮自頭部裂口處向后翻卷,如同褪去一件沾滿塵埃的長杉。身體慢慢從裂口處爬出,最驚險的是尾節脫離時刻,毛毛蟲的身體突然劇烈扭動,將最后的舊殼從末端抖落,殘皮皺縮成半透明的空殼,仍保持著蜷曲的姿態。但是我并不知道這兩只毛毛蟲是第幾次蛻皮,那幾只蠶倒是已經蛻皮三次了,還有一次就要結繭了。
又過了兩周時間,這期間,蠶和毛毛蟲又分別完成了一次蛻皮。天氣也暖和了很多,老媽已經不讓我把它們養在房間里了,白天就放院子里曬太陽,晚上就放廁所保溫。因為蠶快結繭,老媽找了些枯草放到盒子里。那段時間每天早上起床、下午放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們的變化。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周時間,結繭開始了。我沒想到,蠶和毛毛蟲結繭的時間,前后就差了兩天時間。
開始結繭的時候,它們會停止進食,在枯草里爬來爬去尋找一個滿意的位置,用最后一對腿固定身體,頭顱以∞字形軌跡擺動,慢慢的,第一縷銀絲從嘴巴里吐出,輕柔纏繞成疏松的網狀結構,這是繭的外層框架。隨后動作愈發迅疾,絲線逐漸加密,它們在絲枯草中不斷轉身,用腹部推動身體畫圓。連續三天的吐絲,怕是有近千米的絲線層層交疊,構筑出致密的橢圓形堡壘。當最后一縷絲封住繭頂,它們在絲中蜷縮起來,化作一顆深褐色的蛹,便沒了任何動靜。
破繭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里沉睡的身體被重構。羽化前夕,蛹殼內的新身體已生成:琥珀色復眼、絨毛覆蓋的軀體,以及折疊如絹扇的翅膀。當然,這都是我的想象,真實情況是,拿起繭,對著太陽看,能看到中間一團黑黑的東西,具體是什么樣的,就看不清了。
這樣過去二十多天,其中的幾個結繭早一點的蠶繭有了動靜。蠶繭的一端,慢慢裂開了一點縫隙。接著是和蠶完全不同的一個腦袋,頂開被破壞的繭壁,新的身體在裂隙中蠕動,將狹小通道拓寬。濕潤的身軀全力掙脫繭殼,一點點的挪動出來。當整個身體從蠶繭里掙脫,它已經筋疲力盡,翅膀仍然有點濕潤,緊貼身體。它就一動不動的站在繭旁,等待翅膀被陽光烘干,褶皺的翼膜在空氣中徐徐舒展,最終化作兩片飛蛾的翅膀,灰黑色,丑死了。
農村里長大的孩子,對自然即敬畏又淡定,丑就是丑。蠶果然破繭后就是飛蛾。還好我是把它們放院子里的,忍了又忍,沒有出手拍死丫的,放了生。算了,毛毛蟲也結繭了,看看它們倆會變成啥吧。
又過去了三天時間,毛毛蟲的繭有了動靜,和蠶繭一樣,艱難的破繭,掙扎的從里面爬出。濕噠噠的翅膀剛剛從繭里出來的時候,不是灰色,因為還沒有展開,只能看到白底里摻雜著其他的一些顏色。隨著陽光的照射,慢慢的翅膀展開了,白色的底色,鑲嵌著紅藍的斑紋,中間一團黑色,圍繞著一抹淡淡的藍,像極了一雙眼睛。
新生的蝴蝶顫動著觸角,仍保留著幼蟲吐絲的痕跡,此刻它完成了新生命的輪回。從自縛到新生。當翅膀完全干燥,它試著抖了抖翅膀,適應新的軀體,便一躍開始飛翔,本著對光明的本能奔赴,飛進了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