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發集中了六分亭所有的耕牛耕馬?”侯府,剛剛入夜,曹襄沐浴更衣,靜坐曹氏禮堂,如老樹盤根,不動如山。
“不止集中六分亭牛馬,還集中了所有勞力?!辈芄唤獾幕氐溃骸斑@是征發田役的方式,只是,田役也好,各里自耕也罷,放在五六百年前集中耕種,或許還能發動百姓純人力拉著耬車耕種?!?
“可如今的平陽縣,馬政盛行五十余年,雖還是牛馬不足,卻也不再用人力耕種了。”
“而這,集中耕種也好,各里自耕也罷,無論從什么角度看,這賭約駙馬都是必輸無疑?!?
“王發既然想在平陽縣行革故鼎新之舉,若只有這些本事,遠遠不夠。”曹襄安靜的靜坐著點頭道:“戲臺本侯給他搭好,至于他能唱多大的戲,看他自己的本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平陽侯爵位至本侯已有五代。”
“昔日曹氏子弟尚且還有武功卓越,才學輩出者,但時至今日,舉目望去,萬戶曹氏竟無人可堪大用,宗族子弟奢侈浪費,揮霍無度,未來令人堪憂啊?!?
“削藩大勢已成,僅有淮南王,衡山王尚做抵抗,卻也螳臂當車,而當今陛下雄心壯志,倘若本侯在此期間無所建樹,恐怕平陽侯真的要應驗五世而斬的命運了?!?
“現在讓王發在平陽縣攪和攪和,以免將來陛下削弱諸侯力量,宗族的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拿平陽縣是我曹家的王國?!?
“末將明白!”曹弓頓了頓,遲疑道:“只是君侯,那末將是否暗中出手幫駙馬贏了賭約?”
“不必,宗族之事錯綜復雜,你若幫王發,本侯對宗族這邊也不好交代?!辈芟灏察o的道:“你去聯系一下襄陵,下旬后從襄陵租借千余耕牛,五日內將沒有耕種的田地種完,莫要影響了今年平陽縣的賦稅?!?
“至于賭約,賭約只是意外,輸贏并不重要,你看著辦吧!”
“末將明白了!”曹弓躬身領命。
同樣在侯府。
此時的東廡之內,曹氏宗族的族老一個個也是收到了曹晨差人前來的稟報。
“集中所有的牛馬和勞力,這王發想要干什么,莫不是真以為,把人集中起來就能加快耕種的效率?”
“癡人說夢!”
三宗族老曹瓊聽完稟報,便冷哼一聲,對王發在六分亭發布的政令嗤之以鼻。
“還以為這王發有什么底氣和我們打賭呢,就這,小小孩童,不過如此!”四宗的二伯也忍不住的搖頭。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們可太清楚了。
縣衙征發三千田役和耕牛耕馬,那就是等同于集中汾南三亭三千戶的青壯勞力集體耕種。
一天能種多少畝,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若是王發讓全縣食邑都集中起來耕種,至少會有十萬畝的缺口,莫說是贏不了,是存在著天塹般的差距。
“曾叔祖父,要不明日祭祖之后,你也去安樂里一趟。”曹枯眉頭緊皺的道:“春耕之時,政令這般變動,民心浮躁,我怕六分亭出亂,那就不好了?!?
“也罷,祭祖結束之后,老夫便去一趟六分亭!”二宗族老捋著白胡子點了點頭道:“這王發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鄉民對春耕看的比命還重,那可是干系一年和明年的生存,不讓鄉民種地,那稍有不慎就是嘯聚山野,匹夫一怒,不可視為兒戲?!?
……
平陽縣,一座大開門院落。
霍仲孺脫掉了皮靴,晾著腳,抱怨道:“今兒真的是累死了!”
妻子曹氏見此,端著洗腳水伺候霍仲孺泡腳的問道:“霍郎今日為何這般累,現在是春耕時期,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身為縣衙主薄不應該是很清閑的事情?!?
霍仲孺當即感慨道:“還不是駙馬縣令,好好的縣衙不待著,非要跑去汾南三亭。”
“去汾南三亭也就罷了,這位駙馬縣令過了汾南渡口,便不坐馬車,一路從大柳里的田地走到了六分里?!?
“三十多里路啊,一路上彎彎繞繞的田埂,尤其是安樂里的田埂,那是真的踩著荊棘往往過去走,可不累死人?!?
“嗯?”卻是坐在朝西門前認真讀書的一個孩童,疑惑的抬頭道:“爹,那個駙馬縣令也和爹一道,下了田,走田埂?”
“哎呀,何止啊,從汾南渡口南邊開始,就是這個縣令在前邊漫無目的的帶路走,走到地盡頭了這才問路。”霍仲孺十分無奈道:“你爹我當了這主薄十二年,今兒走的路,都快趕得上一年走的路了。”
孩童卻好奇的放下了手中的竹簡,疑惑道:“爹,那這王駙馬縣令,為何要走?”
“誰知道啊,或許是因為曹晨突然到來,惹怒了他,或許是因為他想要了解汾南鄉田地春耕的情況,也或許是其他原因?!被糁偃鏇]有半點避諱的道:“不過啊,不管什么原因,只是徒勞而已,伺候完這一個月,平陽縣會一如既往的安靜?!?
“爹,那可未必!”孩童卻起身一笑。
“哦,我兒有何高見?”霍仲孺頓時眼前一亮。
“今日孩兒去侯府學習,所見宗族談王發色變,稱其是個狠角色,略作打聽才知這駙馬在前夜冥婚之時為求活命,狠厲自絕,裝神弄鬼,若非許縣令識破,恐怕即便是翁主沒有活過來,這駙馬也能活命。”
“足可見這駙馬并非愚蠢之人,所謂謀定而后動,昨日駙馬縣令前往縣衙,縣衙空絕,后有賭約傳出,想來,若其無謀,不會立此賭約?!?
“既立賭約,便不會只是尋常應對手段?!?
孩童緩緩坐在了霍仲孺的身側,侃侃而談。
“你這么一說,為父倒是想起今日與這王縣令的田間之言,這王縣令問為父,‘身為縣令,路有雜草,躬身可除,是否躬身呢?’
為父便答‘若躬身可為,何不躬身?!?
小光你猜猜這縣令如何答復為父?”
“如何答復?”霍光不由疑惑。
“這王縣令便說,‘為何要躬,路有雜草,乃道津橋吏之責,溝渠不通,乃水曹之責,戶籍不明,乃戶曹之責,馬匹車輛無冊,乃廄令史之責,教化無功,乃三老之責。’”霍仲孺感慨道:“這王縣令,不是許川??!”
“這駙馬縣令倒是好大的雄心壯志啊,想要改變平陽縣吏治,難如登天!”小小孩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