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凇閣內(nèi)。

余白小心翼翼地護著一支蠟燭，朝著她們走過去。

蠟燭的燭光給余白的身影拉的很長，倒映在了室內(nèi)的墻面上。

紅袖眼睛通紅，望著蘇黎的目光中有復雜和釋然。蘇黎為她倒了一杯清茶，語氣很柔和，“不如鸞鳳宮的茶，不過可以慢慢喝，沒有人會催促你。”

紅袖坐在蘇黎的身旁，很用力地握著茶杯，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忽然，蘇黎看到原本平靜的茶水漾起一圈圈的漣漪，紅袖再抬頭時，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你，你若覺得為難，今日就算了。”蘇黎用自己的帕子輕輕為她拭淚，“我來祁朝宮中的時間不長，但我真的認為鸞鳳宮娘娘是個極好的人，從湯嬤嬤身上，還有你的身上，我都可以感覺到。”

“娘娘……娘娘……”紅袖一度哽咽，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娘娘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是宮里最好的主子……”

蘇黎沉默地點頭，靜靜地傾聽。

“奴婢知道的并不如湯嬤嬤，奴婢被內(nèi)務(wù)府分來鸞鳳宮的時候，娘娘剛剛失去了小公主……”紅袖接過蘇黎遞過來的帕子，“小公主那時候才三歲，整個宮里誰見了都喜歡，太子殿下更是天天都跑去陪著，可是小公主卻被御花園里的假山掉下來的石頭砸中了，當場就……君上大怒，把御花園上上下下的管事，太監(jiān)，宮女甚至還有御花園的經(jīng)辦官員都處死了。”

余白坐在腳凳上也安靜地聽著，聞言也止不住地唏噓，“天吶，真是人有旦夕禍福，這次意外皇后娘娘肯定傷心死了。”

“不是意——”紅袖剛想反駁，又硬生生的止住，再次落淚，“是啊，奴婢只知道小公主走了，娘娘就和君上有些疏遠了。湯嬤嬤一直都陪著娘娘，開解娘娘，直到娘娘再次遇喜后，娘娘和君上好像這才破冰。”

“那然后呢？”余白又為紅袖添了一些茶水，有些好奇。

蘇黎也看著紅袖，燭光一閃一閃的，窗邊吹來幾絲微涼的風。

“然后……”紅袖微微抬眸，似乎是在回想，空氣中很安靜，安靜到仿佛可以聽到燭火晃動的聲音。

“娘娘懷胎的時候，特別艱辛。湯嬤嬤說娘娘這胎不好，娘娘也根本吃不下什么，當時我在小廚房，送去的膳食都是怎么送去的怎么送回來……君上很生氣，要把我們杖責三十后趕出宮去，是娘娘不顧自己還在不舒服，苦苦哀求君上，這才把小廚房十幾個宮女太監(jiān)給救了下來，后來湯嬤嬤就讓我跟著娘娘，學著點眉眼高低什么的。”

蘇黎慢慢撫上了紅袖緊緊攥著衣擺的手，輕聲安慰，“你家娘娘真的很好，有這樣的主子肯定別人都會羨慕你吧。”

紅袖鼻子一酸，聲音里再次帶了哭腔，“好不容易快要挨到娘娘生產(chǎn)，君上不放心，讓宮里最好的穩(wěn)婆都來了鸞鳳宮，可是娘娘一直沒有發(fā)動，有穩(wěn)婆還說娘娘是胎位不正，生產(chǎn)的時候恐怕要吃大苦頭。當時正值中秋家宴，怡王妃向君上進言，說城中有一位穩(wěn)婆，最擅長的就是逆轉(zhuǎn)胎位，君上就讓人去請來了。”

紅袖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淚珠，可擦完又落了下來，怎么都擦不干凈，“娘娘生產(chǎn)當天，穩(wěn)婆一波一波地進去，可最后抱出來的是……奴婢聽湯嬤嬤說，那是一位小皇子……”

“那穩(wěn)婆有問題嗎？”余白心直口快，脫口而出。

“余白！”蘇黎一驚，下意識地道歉，“余白不是有意的……”

紅袖搖搖頭，“這種事宮里好多老人都知道，只不過被君上下令封了口。”

“那后來皇后娘娘的身子是不是就更不好了？”蘇黎眼中全是痛惜。

紅袖點頭，“君上本來想著要把這些穩(wěn)婆都……是娘娘讓奴婢用她的令牌連夜把這些穩(wěn)婆送出了宮。”紅袖抽了抽鼻子，“娘娘從來沒有處罰過下人，對宮里的娘娘們也是極好的，她會好言規(guī)勸君上，也會記得宮里娘娘們和殿下們的喜好，宮里娘娘們有了口角以后，也都是找我們娘娘做主庇護……”

“皇后娘娘可真的是極好的主子。”余白贊嘆。

“是啊。”紅袖掩面，“這個宮里好人不長命啊。”淚水從紅袖的指縫里流出，“宮里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是娘娘沖撞了小皇子……君上信了，把太子殿下遷出了鸞鳳宮……”

紅袖不停地哭著，“后來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娘娘干政……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娘娘越來越沉默，湯嬤嬤也整天偷偷地哭……所有人都說娘娘失寵了，可奴婢看的真真的，君上有時候就隔著窗門站在外面，也不說話，也不讓人通報，一直等娘娘內(nèi)室的燭火熄滅了才離開……君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娘娘那么好，君上怎么忍心呢……”

蘇黎看著紅袖泣不成聲的樣子，起身抱住了她。

“后來新歲家宴，娘娘多喝了兩杯酒，被君上抱回了鸞鳳宮……”紅袖拽著蘇黎的衣服，聲音顫抖，“才不到半年，娘娘就又有了身孕……可是，奴婢也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責娘娘，他們說娘娘不詳……我的娘娘，我的娘娘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在了夏日里……”

紅袖說不下去了，淚水洇濕了蘇黎的衣服，余白也不停地掉眼淚。

“別說了，我都懂。”蘇黎抱緊了她，“別哭了，抱歉，我不該問，我也不該對湯嬤嬤展現(xiàn)好意，讓你們傷心了。”

“我們娘娘還為鸞鳳宮的宮人都安排好了差事……”紅袖身體在發(fā)顫，“她一直記掛著她的孩子們……奴婢不明白，君上不理解，為什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會也不理解娘娘呢？”

蘇黎的身體也有些輕顫，“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哭完睡一覺，睡醒就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是夜，燭火不熄，惺忪的火光點亮了室內(nèi)的窗，松柏影倒映在了窗邊。

燭火和著月色長明在這方院落，妄圖驅(qū)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