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紫禁城。

入夜的大燕皇宮格外肅穆，月光下的黑色城墻配著守城士兵的身形，又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蕭鈺是紫禁城御林軍的一位副統領，四十不到的年紀便有了七品中的實力，他自信放在當今天下的任何門派，也不會過于遜色那些天才弟子，因為他本身也是一名天才。

子時到，皇宮外響起了更夫的唱報聲，蕭鈺聽著這聲響似乎察覺隱約到了哪些不對，他環顧四周，一雙濃眉皺了皺，卻又很快的舒展開來。他相信這些天不會有什么歹人神志不清地跑來紫禁城作亂，不是因為紫禁城中嚴格巡邏的御林軍，更不是因為他那七品中的實力，而是因為這些天一位從風雪中歸來的大人物。

紫禁城中的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會逃過這位大人物的眼睛，蕭鈺如此想著。

那隱藏在更夫唱報聲中的腳步，確實沒有躲過那位大人物的感知，卻實實在在躲過了紫禁城中眾多高手的巡查！如若不是那位從北方的風雪中歸來，這等神鬼莫測的人物潛入了大燕皇宮，會讓紫禁城內那位以殺伐著稱的皇帝陛下多么震怒。

那位大人物知道皇帝的性格，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出手，而是冷冷的注視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到底想做出什么舉動。

但很快那位大人物便發現，這個潛入皇宮的歹人并沒有做什么別的舉動，而是直直地向著他的方向趕來，并有意無意地向他釋放一些淡淡的神識，似乎有些輕浮的在表述著一句話：

別看了，我就是來找你的。

這位被世人所尊敬的大人物被這舉動弄的有些不悅，他有些生氣，所以這位潛入皇宮的歹人要倒霉，這個歹人背后的所有人都要承受他的怒火。

陰云散去，本來朦朧的月光此刻顯得格外清明，照亮了那道黑色的身影，露出了一張少年的臉。

那是一張有些清秀的臉，眉毛有些淡，談不上有多英俊，因為那雙本該好看的桃花眸子此刻卻耷拉著眼皮，給人一種有些憊懶，沒有睡好覺的感覺，自然有些讓人生厭。

殿前的負劍老人也是如此，但因為某些原因他還是耐住了性子。

“何人？”

兩個字聲響并不如何巨大，但卻如萬柄飛劍般刺痛著少年的耳膜。

“南唐，李樂。”少年耷拉著的眼皮略微張了張，卻沒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

......

長安城就如深秋時節朱雀街上飄落的楓葉，看似火熱，實則早已冰冷的不近人情。作為南唐的都城，長安號稱與大秦帝京不分伯仲，甚至有隱隱超過，成為天下第一城之勢！一個十州小國，卻擁有與第一城帝京相媲美的長安，這不免讓人想到南唐開國二百余年，五代明君拓天下的傳奇故事。而其中最為著名的，也是讓秦人最為恨之入骨的當屬南唐高祖李元嬰，一個在大秦一統六國百年后，公然叛亂割據自立為帝的瘋狂角色。

李元嬰，大秦軍閥李氏世家的嫡長子，北伐燕國戰功赫赫，本是大秦人人稱頌的英雄人物，卻偏偏在大秦帝國內政不穩之時，利用自己征北大元帥之職，率二十萬兵馬公然割據南方十州自立為帝，大秦震怒，天下大變，連不問俗世的幾大仙家都派遣不少弟子過問此事，大秦的云夢澤更是派出數位高人直取李元嬰首級！

瘋了，天下無一人相信李元嬰能夠憑借手中二十多萬兵馬能夠擋住大秦的百萬鐵蹄，也無人相信李元嬰能夠從云夢澤震怒中存活，哪怕大秦內政不穩，無人相信。

李元嬰這是在自尋死路。

大秦兵馬鐵蹄南下時，大秦文武都是在談論幾時拿下這個亂臣賊子，當時的大秦丞相高鹿說是半月足矣，但平亂元帥童定川在大秦皇帝陛下面前立下軍令狀，十日攻破長安城。

三日光景，童定川五十萬大軍連破三州，直逼剛定下的南唐都城長安，捷報傳入帝京之時，不少新貴和武將家族甚至李元嬰能夠多戰幾日，以此借機鞏固手中兵權。而后——李元嬰親自率兵十萬，在廣河州據長江天險大破童定川五十萬大軍，只余不到十萬殘兵倉皇逃回大秦，數位云夢仙人生死不知，童定川兵敗死于赤峰關。

大秦滿朝文武俱是震驚，無論是童定川的敗亡，還是云夢仙人的消失都引起了整個大秦的恐慌，北燕趁此機會大肆南下，燕云十六州被取其六，大秦自此元氣大傷，不敢再起戰事。

天下又多一國，國號為唐。

二百余年的時間，五位唐國君主雖無修道之材，卻有治世經國之偉力，與日漸衰敗的大秦帝國顯現出截然不同的光景。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當今唐皇嫡子信王叛亂一事，信王李懷平治國資質平庸，不只是唐皇，唐國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不希望他們未來的陛下是一個平庸之輩。自然而然地，作為嫡長子的李懷平遲遲未被立為太子，而其余幾位皇子胸中溝壑不知比信王高出多少，早已成人的幾位皇子卻遲遲未離長安城受封，那信王再怎么糊涂也不難看出他父皇的想法——廢嫡立次。

于是信王李懷平選擇了最愚蠢也是最無奈的做法：兵諫。

當然面對當今英明果決的唐皇，信王的叛亂自然掀不起什么風浪，李懷平兵敗自盡，信王府一夜被屠，只有當時懷胎七月的信王妃被唐皇下旨留下一命。

一夜之間，世上再無信王府。

面對至親的叛亂，哪怕英明如唐皇也為此傷盡心神，一連數月未曾上朝，等到百官再見陛下之時，曾經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已是滿頭白發，肉眼可見的盡顯悲傷之色。

再后來，信王妃誕下一子，母子二人被送回信王妃的娘家徽州的江南郡。

十年過去，已是總角年華的信王子被唐皇忽然召回長安，并被唐皇親自賜下字號——長安。

遠離塵囂，一世平安。

信王子李長安在長安開始了新的人生，他開始跟隨唐皇學習處理朝堂之事，開始學習經世治國，開始了與唐皇朝夕相處的生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唐皇在做什么準備。

三年后，罪王李懷平之子李長安被力排眾議的唐皇下旨立為皇太孫，入主東宮，南唐震驚。

同年，年僅十三歲的太孫代天巡狩，在唐秦邊境四十里處的廣河郡朝來縣遭遇秦國水兵，太孫扈從軍隊全軍覆沒，太孫李長安下落不明。唐國當然十分憤怒，集結兩千水師消滅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秦國水軍，但這位太孫就這樣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

也許只有在坊市茶樓間，才能夠偶爾聽到有人感嘆幾句，這位太孫殿下沒有福氣。

......

......

“夜闖紫禁，是為死罪。”負劍老人的話語不帶一絲情感，仿佛東海那顆被海浪沖刷了無數遍的石頭。

“我自然知曉。”名為李樂的少年點了點頭，依舊是有些無精打采地說道：“問題是除了你，這里好像沒人能夠弄死我。”

老人眉頭一挑，仿佛聽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是啊，多少年沒人敢這么同他說話了。

于是無言，于是出手。

然而率先發難的并不是老人，而是那位出言不遜的那位年輕人！

當——

李樂來勢迅猛的一劍被老人用劍鞘輕描淡寫地擋下，李樂絲毫不在意，身形往后一躍，又是一劍向著老者面門毫不留情地斬下。

一聲巨響，老者的劍鞘不知何時又橫在了李樂眼前，而老者的身形如山岳般立在那，絲毫未動。

少年的劍法絕不花哨，若是有劍道宗師在此觀戰的定會道一聲好劍法。

不是少年的劍太弱，而是老人的境界太強，強到不需要拔劍便可以輕松應對少年凌厲的攻勢。

然而李樂似乎并未察覺出雙方如天塹般的差距，劍勢開始愈加迅猛起來，殿內不斷響起凄厲的破空聲。

老人的防勢也越來越快，身形卻依舊未曾變化。

任爾狂風暴雨，吾自巋然不動。

李樂借力一劍彈開，落在殿外的一棵梧桐樹上，他調整了一下有些紊亂的呼吸，緩緩閉起耷拉著的雙目，如同睡著了一般。

老人依舊面無表情，但眼中卻有一抹異彩閃過。

一道青色的幽光浮現在了李樂的劍上，隨之而來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劍意！

攻勢再起，青色幽光劃破寧靜的夜空，整個皇宮響徹劍鳴之聲但卻無人能夠聽到，因為老人的神識早已覆蓋到了紫禁城內的一草一木！只要老人不想，無人可以探查這里發生的所有事情。

面對這驚天的劍意，老人依然沒有出劍相迎，沒有輕視之意，如今天下能夠讓他出劍的只有寥寥數位，這個少年雖然在這般年齡就有了如此雄厚的劍意，但顯然不在此列。

李樂的眼神愈發明亮，出劍角度也更加刁鉆，手中長劍不時帶出陣陣殘影。

“青蓮十九殺！”李樂低喝一聲，長劍突然離開右手，袖中的左手赫然捏出一個劍訣！

劍刃滑落，劍氣四溢。

然而老人只是伸出了一根食指，兩相觸碰，飛劍所裹挾的四溢的劍氣便陡然湮滅。

李樂瞳孔微縮，他知道老人是出手了。

青蓮十九殺的威力他自然知曉，哪怕是八品大宗師應對起來也不會如此輕松。

老人果然不愧是當今世上的通天人物之一，因為他的境界本就化仙。

一朝入九品，半步羽化仙，這是世人對九品的認識。入九品之后本就不能以常理推論某個人，移山填海不過彈指之間，更別說其更加悠長的壽命。

這就是一至八品全為凡，九品四境皆為仙。對于凡人來說，修至六七品的境界，有了多出幾十年的壽命已然遙不可及，能夠被尊稱為一聲仙人，可是對于真正想修道長生的人來說，九品四境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境！如意、照淵、通神、化仙，每高出一境界，不僅實力會增加的更加夸張，壽命也會延長百年之久！

而李樂眼前的老人便是一位真正的化仙境仙人！

李樂當然知曉老人的身份，所以——

咻！！！

李樂方才還在捏劍訣的左手之中，赫然出現了一把短劍！

老人眉頭微挑，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他迅速伸出手臂想要握住這一劍，卻發現這一劍的威力比之剛剛的青蓮十九殺威力更甚！

啪的一聲，老人左臂衣袖化作無數飛舞的蝴蝶破碎開來。

老人依舊是面無表情，但卻開口問道：“此劍何名？”

李樂回道：“誅心。”

“不錯。”老人松開了握住短劍的手，在李樂的印堂上屈指彈了彈，明明是非常慢的動作，李樂卻根本沒有時間反應。

李樂的身形忽然化作一團模糊的黑影砸向了一座涼亭，灰塵瞬間包圍了涼亭處，而李樂躺在了一堆廢墟之中，生死不知。

老人是化仙真人，自然不是普通的老頭，而其屈指一彈當然也不是普通的一彈，幾乎整個天下的劍修都知曉這招的名字。

通天指劍，四大劍仙之一的寒衣劍仙苦寒衣的成名殺招。

那老人自然便是苦寒衣了。

“蓮華劍宗？”苦寒衣不知何時來到了李樂的身邊，仍舊是面無表情的問道。

躺在廢墟中的李樂在此刻卻是終于睜大了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沒有回答苦寒衣的問題，而是大聲質問道：“你是真想弄死我啊？！”

苦寒衣皺了皺眉頭，這是他今晚所出現的第二種神情，他有些不悅的說道：“李青蓮怎么會收了你這種如此不知禮數的弟子？”

李樂坐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耷拉下了眼皮，看著苦寒衣用一幅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小爺我第一次聽說出來收債的要跟欠債的講禮數。”

聞言，苦寒衣的身形僵了僵，卻并未對李樂市井般的說詞動怒，而是轉問道：“你想要什么？”

李樂起身，緩緩說道：“我來借一把劍，然后學一招劍。“

苦寒衣知道李樂的意思，如果寒衣劍仙的大弟子在此必會知曉李樂的要求有多么過分，但苦寒衣卻只是問道：“辦完這件事，算不算兩清？”

“他......家師說了，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