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坐，基本是姜妍在說，林軒在聽。

許久之后，直到太陽開始西垂，林軒方才起身，活動了一下全身僵硬的關節，在姜妍的不舍目光中開口。

“雖然我們有夫妻之名，也很感謝你救下了我，但是恩歸恩，怨歸怨，以后若你需要知會我一聲就可以，我必會趕來。”

“只是你現在一面之詞，恕我難以交付我的信任。”

說罷，林軒取下那柄殺豬刀，放在姜妍面前草地上。

“此物對我意義非凡，現在作為信物交給你，你好好保存。”

姜妍紅著眼眶，撿起那柄刀，賭氣扔到水中。

“那要是沒有信物呢？你就不認了嗎？”

林軒起身，揮了揮手。

“姜姑娘，我很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我這樣的人，早已不是那單純稚童，我可以為了償還你的救命之恩將這條命還給你，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就要聽從你的安排，與你一起去那萬伯山暗中潛伏。”

“人各有志，人各有所堅持。天地之大，萬物蒼茫，我來這世上走一遭，并不是只有男女情愛才讓我心動。”

“我曾在千丈山巔攀登，見萬里綿延巨峰，大瀑飛流直下三千尺！”

“也曾在山水溫婉處，看水墨入畫，輕舟過重山。”

“也曾在朝堂之中掙扎，見傾軋大勢，滾滾而來，我艱難求活卻不抵他人一句話的份量。”

“那時我便知天道渺渺，人道蒼茫，我是如此弱小，一重山，兩重山，天高不止，我唯一能做的……”

林軒頓了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登高，或者死在路上。”

“今日多謝姜姑娘的傾囊相授，解了我諸多困惑，他日若相見，愿我兩人切莫再如今日這般。”

姜妍紅了眼眶。

“哪般！”

“我自不量力，姜姑娘與虎謀皮。”

說罷，林軒轉身，直接離去。

姜妍急匆匆起身，在背后大喊。

“你憑什么說這樣的話！你自己離開，不怕死嗎？你現在只是一凡境武夫，上面還有初境，蛻凡、金身、游風這些境界。

更莫說修行之路，那些手段詭譎的修士們你的自信從何而來！若是你離開我獨自一人，面對危險誰能護住你？”

“我救回來的命，你這么快就要還回去嗎？！”

林軒只是稍微的停下了腳步，便繼續離去，只給姜妍留下一個背影。

“姜姑娘莫要如此匆忙下定論，人生百千年，你我走著瞧。下次相見，你可要小心了！”

林軒咧嘴笑了，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原身的夢想，自己總要找機會給他實現了不是？

湖畔邊，姜妍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林軒的背影。

“那真的是相公嗎？”

“那真的是林軒嗎？”

只是再多的話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興許真的如同對方所說的那樣。

天地蒼茫為大，男女情愛事小。

“可是我偏不！”

姜妍又如賭氣般，走到一旁，搬起一塊巨石，狠狠地朝著遠處水中砸去，水花濺起林軒滿身。

而后鉆到水中，將那殺豬刀撈起來，出了水面，用自己的真炁將全身水氣烘干。

朝著林軒相反的方向走去，口中咬牙切齒。

“林軒你等著，我不僅要突破蛻凡境，成就武道金身，還要突破金身境，成為那武道巔峰的游風境女子武夫。”

“更要走通那武道止境！”

“老娘睡定你了！”

————

林軒自從和姜妍離開之后，朝著慶平縣城趕去。

距離不遠，只有幾里地，以林軒現在的修為，在【青猿追月】的加持之下，不過一柱香時間便回到了城中。

遠遠的，他就看見了那仍未褪去的黑煙。

饒是姜妍先前和他說過了情況，提前打了預防針，林軒知曉漕幫王家在城內大肆殺戮這件事。

但是現在在進入慶平縣的時候，仍是不由得心頭一驚。

遍地殘垣，滿目斷壁，城樓之上趴著衙役的尸首，鮮血從墻壁之上流下。

地面上稀稀拉拉滴落著血跡，以及雜亂的腳印和拖拽痕跡。

從進入城門開始，硝煙味就縈繞不去，焦糊的味道強橫的鉆進鼻腔。

與之夾雜的，還有血腥味和一股若隱若現的臭味。

林軒看著滿是灼燒痕跡和刀劈斧鑿的城門，撕下一截袖口，將其捂住口鼻，向城內進發。

他首先來到的是姜府。

姜府的下人因為早已被姜妍遣散，故而整個府邸之中并無尸身。只有被搜刮之后又放火的痕跡。

于是憑著記憶來到鈴兒的房間內，在一堆的燃燒木料中下，找到了兩根滾燙的金屬圓筒。

擰開之后，里面是滿滿的鋼針。

在姜府逛了兩圈之后，林軒從死人身上撿了一把刀，又去向縣衙。

越靠近縣衙，從兩旁跑過的人就越多，耳邊不斷傳來女人的哭泣聲，以及老人的嘆息。

見到身邊的人多了，林軒拉住一個急匆匆的行人，對方卻只是甩開了他的手，便緊緊的抱著行囊離去。

“誒等等！”

看著對方的驚慌神色，林軒也打消了攔住對方的念頭，繼續向前走著。

終于在縣衙后門的馬廄空地中，看見一個活人。

馬廄已經被燒毀，但是那人卻活了下來，正趴在地上蠕動著，全身焦黑，手中卻攥著半根燒斷的繩子，咿咿呀呀的叫著。

林軒徑直走過去，看著對方焦黑的臉，已經認不出原本的樣子，想開口詢問，看對方還能不能說話。

豈料他一走近，那人就全身哆嗦，激動起來，口中吐著含糊不清的音節。

“對方似乎認得我？”

林軒急忙將耳朵湊過去，依舊是一團“嗬嗬”的含糊不清音節。

林軒見到對方手里拽著一條繩子，于是沿著繩子，視線向井下望去。

井里有一具泡浮了的尸體。

林軒伸手指了指井下，又伸手指了指繩子，試探問道：“是想要我把他撈起來嗎？”

地上那焦黑人影奮力點頭，依稀能辨認出的五官之中，流出焦糊的血液。

林軒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對方，井下面只是一具尸體，但還是找來一條繩子，系了個活結。

將井下尸體撈了上來。

撈上來之后，林軒聞到一股刺鼻氣味從尸身上散發，又伸頭看了水中一眼。

水里有毒。

地面上那人見到水中尸首，一下子止住了動作，然后費勁的掙扎著，上前扒拉。

“嗚嗚嗬嗬！嗚嗚！”

“嗚嗚！”

地面上那蠕動的人看了一眼，繼續掙扎，艱難翻了個身，壓的身上某處焦黑皮膚咔嚓作響。

他將頭扭了過來，看向林軒，伸手指著自己的胸口。

嗯？

林軒沒看懂對方的意思，于是那人摳下來一塊燒焦的皮，蘸著其中的血液，開始在地面上顫顫巍巍的比劃起來。

他要寫字！

林軒于是指了指腳下，用手清除黑灰，將對方的手放在上面。

那人開始移動手指。

只是剛寫了一半，林軒就認出了對方。

地上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雨”字。

雷恒！

“雷都頭！”

那焦黑人影聞言點著頭。

林軒就要將對方扶起，打算將先行去醫治。

但是雷恒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面那具同樣沒了臉皮的尸體，焦黑眼眶中流下眼淚。

又指了指林軒，接著指了指地下，再指了指天空。

林軒看見，就不再去強行帶走雷恒，而是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走到旁邊。

“想必這就是朱同都頭了。”

抬手，以衣覆面，恭請逝者安息。

林軒轉頭，看了雷恒一眼，將其扶正，靠在井邊。

“雷恒都頭，看著我。”

“現在我要求你就這樣堂堂正正的坐好了！”

“我曾經說過，我林軒就是這慶平縣的天，是你們的上官。我為你渡一口勁氣續命，你現在還不能死。

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親眼看著……”

“這天，是怎么主持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