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壓城,圣駕親至西郊迎大軍歸朝。澹臺樺甲胄未卸便受封賞,賜懷化大將軍銜,隨行將士盡數封賞。澹臺政袍玉帶端坐尚書高官子澹臺沖執(zhí)掌禮部典儀,朱門煊赫映得大街都亮三分。
在從影月樓去相府的路上,蘇妮玉與上官初共乘一輛馬車。馬車碾過青石板,蘇妮玉攥著上官初袖角:“澹臺將軍會不會像說書先生講的那樣,滿臉橫肉舉著大刀呀?“自己先笑倒在錦墊上。上官初望著簾外流動的燈河:“軍功簿上可不止一個人的名字。“
延殿內西域長絨毯鋪滿青石地,澹臺政的銀須浸在酒光里。珠簾后泄出零落琴音,影月樓的姑娘們鬢間金步搖在宮燈下晃成碎星。上官初倚著偏廳的雕花槅扇,看素紗幔帳被夜風掀起漣漪,主座旁那方金絲楠木椅仍空懸著,倒像是給夜色留了席位。琉璃盞里的酒液漸漸淺了,空椅前卻始終無人落座。澹臺燁手中的白玉杯盞磕在案幾上,濺起三兩點寒星。上官初瞧著廊下仆役匆匆來去,唇角掠過淺弧——那位新晉的懷化大將軍,此刻怕不是醉臥在哪個溫柔鄉(xiāng)。
正說著,有姑娘急急跑來,對司蓉道:“蓉姨,衾衾姑娘的玳瑁指甲有一只突然裂了,此時沒法兒撫琴,在那兒被幾個官員調笑呢。”
上官初聽了,心頭一緊,想了想,忙上前對司蓉道:“來時馬車里擱著的小鈿盒里倒有一對備用的,我去拿來可好?”
司蓉眉頭本已皺起,此刻聽了上官初的話,微微舒展開來,道:“叫別人去拿就行了,你何苦跑一趟呢。”
上官初輕笑道:“若是別人去,不定找不到在車上哪里擱著呢。再耽誤下去,依妮玉那脾氣,還不知會生出什么事兒來呢。”
司蓉一聽,也笑了,連連道:“說得在理。那你快去快回。”
待上官初取了指甲回來,卻在這迷宮般的相府中迷了路。
她知道延殿在東路,可她在東路的這些廳堂中繞來繞去,也尋不著去延殿的路。
相府上的下人,大多都被派去延殿伺候那些朝庭官員們了,此時她想尋個人來問路都尋不到。
上官初心中不由惱了起來,當下越氣越急,越急越氣,腳下的步子也愈加快了起來,在空空蕩蕩的回廊里繞了幾圈后,她終于停下來,挫敗地嘆了口氣。
這宅子,沒事兒修得這么大做什么……
心里暗暗地埋怨著,身后卻冷不丁冒出來一個聲音。
“你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做什么?”
這聲音冰冰冷冷地撞擊著墻壁,在這空蕩的回廊中來回晃蕩著,震得她耳膜發(fā)顫。
上官初驚得心瞬間揪緊,猛地轉身,臉卻撞上一具鑄鐵般硬實的身體,鼻尖被撞得酸疼酸疼的,她不由地嗚咽一聲,叫了出來,手撫上鼻子,腳下意識地朝后退去,卻踩著自己曳地的長裙尾端,一個趔趄,眼看就要背朝地摔下去。
她短襖上的褙子被人用力一拽,整個人便被硬生生地拉了起來。待她腳下站穩(wěn),才慌慌張張地抬眼朝前看去。
這一眼,撞進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里,那眸子中冰冷的神情,令上官初渾身打了個冷顫。
是一雙男人的眼眸。上官初按捺下那緊張得狂跳著的心,微微將目光向下移去。
男人一身黑袍,腰間緊緊束了條絳紫色的帶子,滿身戾氣朝她襲來,上官初手心里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抬眼,這男人臉龐上的棱角像是刀削過的一般,鼻梁高聳著,那雙黑暗深邃的眸子仍是緊盯著她不放。
“你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做什么?”男人又重復了一遍,語氣頗不耐煩。
這么近距離地貼著他,上官初可以聞到他口中噴出的濃烈酒氣,他身上散發(fā)著厚重的男性氣息,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上官初開口,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喉間發(fā)干。她不敢看他,只能低下頭,卻看見他黝黑的大掌還抓著她胸前的褙子。
臉登時漲得通紅,上官初結結巴巴開口道:“你、你可不可以先放、放開我?”
話剛一出口,就覺胸口一緊,她抬眼望去,見男人的眉頭擰起來,她忙開口解釋道:“我是影月樓的……”
還沒說完,身子便重重一頓,男人的手收了回去,背到身后。
上官初連忙向后退了兩步,將身上的衣服拉拉平整,又羞又惱,抬頭看向那男人。
男人瞇起眸子,將她從上到下細細看了一遍,眼里瞬間閃過一簇火苗,又隨即暗了下去。
見上官初望著他,男人突然勾了勾嘴角,道:“我很好看?”
上官初恍然回神,連忙垂下眼簾,手中握著的小鈿盒,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她此生從未有過如現(xiàn)在這般慌亂的心情,只覺得那雙黑眸一直盯著她,她渾身都在著火,身子微微抖著,彎下腰,手顫著拾起小鈿盒。
連一眼都不敢再多看這男人,上官初攥緊了盒子,提了裙轉身快步跑開。待跑得氣喘吁吁,沒有聽到身后響起任何腳步聲,她才停了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望了眼,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氣。
上官初摸了摸胸口,心還在狂跳不止,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卻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
前方回廊的拐角處忽然響起輕快的腳步聲,上官初聽了,略想了想,忙抬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