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朋友霏霏邀請我到深圳看展。
那時是初春,許多人還穿著薄薄的棉外套,風還有些許涼意,但也比立春前要柔和了許多。我搭上“復興號”高鐵列車,從昆明南出發,到達深圳北,全程時長將近七個半小時,從上午坐到下午,我睡了醒,醒了睡。一路上,我的心情十分平靜,我會不經意地望向窗外看沿途的風景,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流逝。
幾年前,知乎上有一個熱門話題:“那些逃離北上廣的人后悔嗎?有過遺憾嗎?”放到今天,這個話題依舊不會冷卻。也正是那幾年,我能明顯感覺到有許多從北上廣逃離的白領來到云南休憩、尋找所謂的心靈歸宿。幾年過去了,據我從身邊了解到的,只有少數人真正地在當地留了下來并已經將自己的生活經營得很好,而更多的是休息夠了之后再尋尋覓覓,后來覺得茫然,或是無法習慣云南的生活然后又選擇了離開。而那部分的少數人,我想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內心足夠清晰,所以不管是在哪里,應該都一樣能很好地經營自己的生活吧。
我曾經到過深圳,那是好多年以前了,應該是召開上海世博會期間前后,我印象中的深圳,仿佛就是按了加速器一般,人們飛快的步伐,飛快的汽車以及飛快的雨,哦,比我現在乘坐的這輛“復興號”高鐵還快。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道現在的深圳又是如何的一個模樣了。
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六個多小時,我們將很快到達目的地深圳。
那天是周六,霏霏不用上班,所以特意來到深圳北接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擔心我在人潮涌動的車站找不到她,她穿了一條正紅色的吊帶短裙,格外顯眼,襯得她的氣色極好,她上身披了件黑色的短皮衣,踩著一雙及膝的高跟長靴,露出膝蓋與小腿上半部分的潔白肌膚在她行走之間晃動,如同綻放的白玉蘭;她那海藻般的長卷發盡顯法式慵懶感,臉上沒有化全妝,顴骨處的小曬斑清晰可見,唯有那一抹烈焰紅唇與這一身紅裙呼應,令過往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禤其!!!”
霏霏在車站出口處不停朝我招手,我徑直向她走去。她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上的小行李箱,我卸下身上的雙肩背包,從包里掏出一袋用牛皮紙包著的手工鮮花餅,是她最喜歡的玫瑰花餡和茉莉花餡,是中學校門口的那家老店,我們倆從小吃到大。
牛皮紙袋的溫熱還在我的手心里逗留。
“哎呀!禤其,我都跟你說了!我們住在離機場很近的地方,你直接坐飛機過來不就好啦!早一兩個星期買票,其實坐飛機跟坐高鐵的價格也是差不多的,你現在坐高鐵過來,我們搭地鐵回去還得兜一個大圈呢!從深圳回到我公寓得一個半小時呢!”
“哎呀!不著急嘛,坐車也可以看看風景呀,反正我最近也不用上班,沒事的。”
我心想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怎么連她最愛吃的鮮花餅都晾一邊了?沒料想霏霏一邊拉著我急忙去找地鐵站口,一邊嘴上依舊喋喋不休:“來,我給你算一筆時間賬啊,你把手機拿來,打開某平臺。”
我跟著照做。
“你看,坐飛機只需要兩個半小時,你家離機場不遠,大約只需要半個小時,那就過來到深圳大約只需要三個小時左右,然后你到了機場,你這個是小件行李還不需要托運,所以就是直接出來,我們打個車,從機場回到我的公寓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鐘,也就是說你一共只需要花費大約三個小時十五分鐘就可以到我的公寓,然后我們放好行李,還可以去深圳灣看個海邊日落,再去吃個飯,飯后我們再周邊逛逛,perfect!”
“但是現在你看看,你坐高鐵過來將近八個小時吧,然后我們過安檢進地鐵站,還得換乘,坐地鐵就要花將近兩個小時了,出了地鐵站我們還得拎著行李走一段路,姐姐,基本上你的一天都在這路程上度過了呀!”
實不相瞞,當時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難以相信眼前說話的是臨近中考、高考前一天還在慢悠悠去食堂打飯,慢悠悠踩點進教室的霏霏。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深圳速度”?
“霏霏,你們深圳白領是不是一分鐘都掰成兩分鐘來花呀?”
“不止白領吧,在這里,大家普遍都是這樣的吧,務實才能高效,time is money.”
我明白,霏霏口中所說的“大家”,是每天一批又一批不斷從飛機場、高鐵站、地鐵站涌出來的黑壓壓的人頭,他們如粒粒活躍的血紅細胞,無時無刻都在為這座城市輸送新鮮氧氣。
深圳的氣候比云南更熱一些,風也更大,因此在擁擠的人海中,只要往露天的地方站一站,呼吸就會舒暢很多,并且我已經親身試驗過了,若是就這樣什么也不干,一直在人群之外默默地看著,站許久許久,也不會投來周圍人異樣的目光,那個時刻的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使我很快樂,直到很多年后,我在深圳工作與生活了許久,漸漸地熟悉了這種感覺,才明白它應該是自由。
霏霏帶著我進地鐵站等待過安檢,前面密密麻麻地排了一條長龍,只能緩緩挪動著笨重的身子,看著長長的的隊伍,一時之間只覺得頭昏眼花,心里焦慮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進去。不料卻很快,安檢機器一刻也不停歇,不斷地往里面輸送行李,似乎要比一般的地鐵站安檢機器要迅速。我再一次見證了“深圳速度”。
霏霏早已習以為然了,湊過來跟我說:“深圳北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很擁擠的,深圳北的所有地鐵站口都是很繁忙的,估計也只有在春節當天這里才會比較冷清、安靜。”
霏霏說她住的公寓在福永地鐵站口附近,乘坐11號線會比較快,哪怕需要換乘那也會節約一些時間,我一切聽從她的安排。
“hey,其,你知道嗎?11號線號稱是深圳的傳奇。”
霏霏拉著我的手,像個孩子一樣無所拘束地表達她的分享欲。
“11號線是深圳所有的地鐵線路里面最繁忙的路線之一,有時候上下班高峰會真的會擠得你懷疑人生。”
“唔……我感覺深圳11號線要更長,速度也更快。它應該是深圳地鐵的plus版。下次我帶你去感受一下11號線的商務座。今天是周六,所以我們可以坐普通座,但如果要是工作日的話,我們估計等好幾趟都擠不上。”
“還有啊,據說深圳11號線是目前為數不多的、可以賺錢的地鐵,你別看幾乎每個城市都有早晚高峰,但其實很多城市的地鐵,也包括深圳在內的很多地鐵路線都是在虧本運營的。”
……
地鐵在霏霏盡興的表述中到達了福田站,我們在這里換乘11號線。
站臺上人來人往,他們多是或青澀、或削瘦、或棱角分明的面孔,他們習慣性地排好位置等待、上車、低頭看手機、打電話、發呆、坐著閉目養神……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又熟練。地鐵已成為他們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仿佛一個巨大的攝像頭,正悄然記錄著他們的日月。
不到六點,但已屬于下班高峰,地鐵站臺沒一會就站滿了人。霏霏說深圳的上班制度分周末雙休、大小周、單休以及不定時休等,所以周六上班是常態。不僅“996”是常態,“007”也是常態,甚至還有“隨地大小班”。我們在地鐵上所看到的那么多人都低著頭看手機,他們也許看的不是網文,也許不是在刷視頻,而是在處理工作信息,而戴著耳機在地鐵上對著電話滔滔不絕的人又怎會是有那么多的八卦聊個不停呢?他們張口閉口談論的是怎樣的項目,是業務形態,是效益幾何,他們爭分奪秒,他們仿佛又拿出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氣勢,他們卷著卷著,不知不覺就卷到了地鐵上。
深圳11號線設有商務座,設有女性車廂,中間正常的車廂分強冷、弱冷車廂,方方面面考慮到的不同需求的人群。不方便站著的老幼人群,或是上了一天班疲憊不已的白領,能夠多花些錢來坐商務座真的比眼巴巴地站著等位置要強得多。霏霏將我帶到女性車廂,車廂離雖然依舊十分擁擠,但大多都是女士和小孩子,里面的溫度相對于正常的強冷車廂要高一些,對婦女兒童確實要更友好一些。在車廂內時不時會有地鐵的保安人員來回巡邏,他們全身武裝,身上該有的裝備都有,霏霏湊過來小聲地跟我說:“在這里,可以防狼。”
“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第一要看他們怎樣待小孩子;第二要看他們怎樣待女人。”
列車向前開動。
它如一只傲然的狼,黎明破曉前傲然仰天呼嘯,一陣強勁的穿堂風從我們身上穿過,我們默數著一站又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