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霜楓似火。

出城踏上官道不久，前方已是田壟在望。

李長安兄妹二人剛行至岔口，便見前方一行皂衣差役迎面而來，其身后還拉著輛板車。

雙方就這么擦肩而過，

并沒有生出什么波瀾。

李憐月注意到，這板車上的尸體，正是昨夜十里村遇害的村民。

不過待看清尸首模樣，卻是有些詫異。

“大哥......那不是趙大海嗎？”目送那些差役走遠，李憐月這才訥訥出聲。

李長安收回目光，微微頷首。

那板車上躺著的，正是村長一家，其中好像還有昨日上門的趙鐵。

兄妹兩人并不知曉昨夜哪戶人家遭了災，又早早就去了趟臨江城，這時才后知后覺。

“這倒是省事了......”

李長安喉間滾過冷笑，那村長趙大海與陳二牛沆瀣一氣，坑害李家數回不止。

更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但凡心頭存點血性，便咽不下這口氣。

即便沒有昨夜之事，他李長安也要尋個契機上門拜訪，否則念頭便不會通達。

如今倒是不用臟手了。

“大哥你剛才說......”李憐月不傻，兄長薄唇滾出的“省事”二字，寒意徹骨入髓。

已然讓她明悟許多。

回顧這幾日的遭遇，驀然回首才發覺，自己兄長不知何時竟似換了個人。

對于自己這個小妹，愿意挺身而出，對于懷里的阿姎，更愿意以命換命。

但對敵人，卻是異常狠厲。

動輒殺人，毀尸滅跡。

“這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李長安也不否認，緊了緊背簍，顧自朝李家院落走去。

李憐月兀自嘆口氣：“確實如大哥所說，若是不除了那兩人，來日死的便是自己......”

旋即也不再逗留，徑直跟上。

待推開院門放下行裝，李長安迅速拿出周慕白贈予的紫檀木匣，將其中寶材取出。

這赫然正是一株‘血參’。

參體暗紅，參須蜷曲如細密血管，根須末端竟似綴著血珠。

“果然是好東西，周慕白這次怕是下了血本，竟然不惜將如此貴重之物拿出來......”

李長安如今采氣圓滿，能隱隱感受到這血參中蘊含的充沛靈氣。

他注目片刻，又發覺自己掉進了陷阱。

這人情根本還不完。

李憐月也不曾見過什么寶藥，觀摩片刻，只覺驚奇，甚至發覺阿姎竟似對此物有些反應。

二人旋即不再猶豫，

按照周慕白所言開始切片熬制起來。

趁此功夫，李長安又取出特意從臨江城帶回的幾葫蘆上好‘九醞露’，送去隔壁。

與宋二爺稍作寒暄，這才返回小院。

李憐月心靈手巧，早已處理完藥材，用城中購置的砂銚文火慢煨，竟隱隱有幽香彌漫。

稍作辨析，

正是周慕白口中的荼蘼幽香。

心頭大石已落，李憐月也不閑著，又開始仔細翻閱‘紫微玄清真解’，顧自研習閱讀。

李長安看得欣慰。

他自己有‘道箓’可用，可以繞道捷徑，無需苦讀鉆研，直通煌煌大道。

可李憐月卻是不同，沒有這種機緣，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鄉野少女。

李長安也不知她能走到哪一步。

若無機緣，便只能看命了。

“如果有什么不懂之處，便去尋二爺解惑，莫要獨自揣摩，空耗時日......”

“知道了，大哥......”

稍作提醒，李長安盤坐炕沿。

眼下箭術大成，暫時已然夠用，李長安自覺，他的箭術之精湛，甚至已經超過這世上絕大多數使箭之人。

所以暫時不必繼續練習。

償清‘紫微玄清真解’的圓滿因果，才是眼下緊要之事。

“就此隨意呼吸吐納，無法償還因果。

此前已然證實這點，卻不知若是于體內引導靈氣游走八脈九竅，運轉大小周天，是否又會有所不同？

若是還不行，便也只能按二爺所言，于卯時采朝霞紫氣，正午引天火淬體，亥時對北斗吞津。

先試試看吧。”

這般想著，李長安不再遲疑。

盤腿而坐，屏息凝神。

按宋二爺所講，雙手結子午決輕搭膝頭，開始內觀自身，仔細感受體內靈氣變幻，加以引導。

不多時，李長安只覺周身每處毛孔都在開合，虹吸游走于天地之間的各種靈韻秀氣，頓時眼明心澈，神思通透。

“這紫微玄清真解實在玄妙。

只需要運轉片刻，就感覺思維順暢敏捷，此前盤結于腦海中的諸多疑竇不通之處，皆如抽絲剝繭般化開，以前還不曾發覺......

這吐納之法，好像有助人明悟的效果。”

仔細感受周身變化，李長安愈發沉浸其中。

他耳畔倏忽響起金玉相擊之音，稍作感受，竟發現是那腹中靈果殘存，化作金液，自膻中穴涌出，沿任脈如巖漿奔涌而下。

仿若一尊微型熔爐，源源不絕往周身各處輸送靈韻。

腹有靈果燃作薪火，外有秀氣滲入肌理。

內外交融，循環往復。

生生不息！

本在翻閱紫微玄清真解的李憐月，忽而心有所感，側目朝兄長望去，登時微微睜眼。

只見李長安口鼻間熾息繚繞，竟似在吞云吐霧，周身更是焰氣升騰扭曲，契機盤桓不休。

深秋時節，

屋內溫度竟似高了幾分。

非但如此，李長安裸露在外的肌理表皮下，竟微微泛著熾色，逐漸透化。隱約可見其下血管根根赤紅放亮，如蛛網遍布，逐漸爬滿全身。

原本瘦削的身形竟似憑空拔高三寸，肩背肌肉如熔巖重塑般隆起交錯。

雙臂垂落，筋肉虬結如老樹盤根！

“大哥他，

好像比此前更壯實了......”

李憐月望著這奇異情形，一時竟看呆了，心下喃喃自語，只覺手中這吐納法門當真玄奇。

“這便是武道修行？”

“我若是能踏足武道......”眼見李長安粗布麻衣之下，隱隱勾勒出山巒起伏的輪廓，李憐月卻是忽而一滯。

“該不會也生出大哥這般變化吧？”

李長安是男子，自是筋骨強健些好。

對他們這些田間的普通人而言，身強體壯，膀大腰圓才是好事，下田都比別人多把子力氣。

瘦不拉幾的，田間一陣風就能吹倒。

村里哪個姑娘能瞧上？

可她是女兒身，若是也變得這般壯碩，那該要擔心嫁不出去了。

就在李憐月猶疑之際，

盤坐之中的李長安陡然睜眼。

眼前鎏金古篆自虛空涌現。

【償還次數+1】

【......】

【箓主：李長安】

【箭術（大成），效用：隼目、箭無虛發、百步穿楊、捕風捉影、瞬發三箭......】

【紫微玄清真解（圓滿），效用：息隨天地】

【償還次數：1/10】

“果然有用！”

看著道箓浮現的信息，李長安一喜。

只需運轉吐納法門，引導靈氣入體，完整走遍周身大小周天，即可償還一次因果。

還不等起身，忽見李憐月正怔怔望著自己，李長安低頭俯視片刻，這才發現自身變化。

他攥掌為拳，骨節“噼啪”爆鳴，似有一股沛然大力即將噴薄而出。

一拳轟出，仿若悶雷。

“我這拳力，能直接將趙鐵擊飛丈余，只怕足有上百斤，但腹中那顆青果，卻是感受不到了......”

李長安又內觀自身，發現此次打坐吐納之后，好像終于耗盡那顆青果的靈氣。

腹中已然是不見蹤跡。

砂銚吹氣的尖銳聲響忽然將兩人驚醒，李長安抬眼望向院外。

只見遠方天際殘陽如血，暮色四合。

此番打坐，竟是過了兩個時辰。

足足小半日的光景！

“依周慕白所言，那血參湯應是熬好了。”

“也不知何時能醒......”李憐月起身，舀來半碗參湯，小心翼翼替阿姎喂下，這才重新幫其蓋好小被。

宋二爺說阿姎并無大礙，現在又服了補藥，這就是他們眼下所能做的一切。

兩人心下不再多想，開始生火做飯。

待到殘陽落下西山，小院中已是炊煙裊裊。

青菜燉肉、半只荷葉雞，外加足量米飯，這就是今日的晚飯。

雖然很簡單，但已經比以往好太多了。

李長安此次打坐，消耗也是很大。

飯量與日俱增，吃得極多。

前些時日才從周慕白那換來三百兩，去府衙上繳二兩秋稅，又經一番采買置辦，算起來竟已花去近十兩。

當真是經不起消耗。

“此后不便進山，我想去城里找個活計，大哥你看......”李憐月夾了葉青菜，忽而問道。

這些時日，李家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全靠李長安獨自扛起。

她不想成為累贅。

“暫時還不用你來養家，有那徐敖在，保不齊便會使些陰險手段，你獨自在外我不放心......”

李長安搖頭，心中卻閃過上午在望月居時，周慕白說的那席話。

府衙困于妖禍，人手緊缺。

他自己又被那徐敖盯上，今日險些被當街鎮殺，實在是囂張跋扈。

若是他修為強橫，自然無懼。

可如今勢微，倒不如先用那府衙的官皮擋上一陣，待他日形勢逆轉，自當百倍奉還。

李長安瞇眼，眸底閃過一抹兇光。

“明日我先去府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