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在千間考舍的葦席頂上。被黜落的蒙生們黯然離場,留下的墨漬尚未干透。
再有一刻,便是日暮。
“...”
副考官典吏崔明遠(yuǎn),在學(xué)堂青階前負(fù)手,望著眾考棚,嘆了口氣,無力和其余考官爭辯。
那些乙字、丙字號考舍內(nèi),寒門少年埋頭,凍裂的手掌握著禿筆,抵在舌尖呵氣,呵出的溫霧以免筆墨凍住。
而甲子號考舍,世家公子們正用嵌寶暖硯,輕松淡定的化開金墨。
陸家小公子腕間纏著一條緬絲火綃,暖意融融,且可增三十縷才氣。
公道?
哪來那么多公道?
這門閥盛行千萬年的世道...不是他江陰縣小小典吏,所能改變。
堂內(nèi),周縣丞與蔡學(xué)政的說笑聲,混著銅爐銀絲炭火,紫砂壺中沸騰的“咕嘟”茶水聲,竟比那催考的銅鑼更刺耳。
...
不管如何,這已經(jīng)到了縣試最關(guān)鍵的第三場,百名中僅錄三十。
一考定命運(yùn)!
不論簪纓世子、寒門蒙生,皆是靜氣凝神不敢絲毫懈怠,全力以赴。
一百管狼毫齊刷刷落紙,在答卷上飛快趕考,在日落前答完考題。
有少年以“云”字起筆如攬月,氣定神閑。
有學(xué)子筆鋒似藏雷,氣勢如虎。
更多蒙生的墨跡,遲疑不定,卻在將暗未暗的暮光里,漸漸洇成一團(tuán)化不開的愁霧。
...
甲字一號考舍。
李云霄披著裘襖,面色傲然。
他昨夜便提前獲知最終場,是寫一首命題“云”的詩。
在案頭鋪開一份卷宗,冷冷一笑。
他不久前服用文蟲蠹兒的那枚文晶,效果依然還在,腦中依然是文思如泉噴涌,神清氣爽。
腰間文玉圭佩泛起才氣漣漪,手腕靈玉文鐲寶光如星,懷中文杯溢出玄霜...
七、八件蒙生文寶,令他的才氣儲備高達(dá)二百五十縷,遠(yuǎn)超過尋常蒙生。
自然是不擔(dān)心才氣不夠?qū)懺姟?
李云霄揮筆在答卷上寫云詩,注入才氣,洋洋灑灑一氣呵成。
【《云霄》:
浮絮裁天帛,青山系玉絳。風(fēng)回千壑醒,舟墜鏡中霄。】
隨著筆落,答卷紙張竟然自動震顫起來,似乎壓抑不住這滿紙爆噴的才氣。
“異象!
這是異象啊....不知可達(dá)‘出鄉(xiāng)’以上?!”
李云霄頓時喜不自禁。
“哼~!
這篇《云霄》,耗費(fèi)我一夜心血苦思冥想,立意氣勢宏偉,文筆詞藻絢麗。
斷然無人能出我右!
江行舟、韓玉圭、曹安、陸鳴,你們拿什么跟我比?”
李云霄擲筆一笑,不由躊躇滿志,干脆用自己的名來命名此詩篇,反正是契合命題也無不妥,吹干墨紙。
接著,
“起!”
他手掐雙指,釋放文術(shù)。
“嗖~!”
一團(tuán)一丈大小云,從答卷內(nèi)沖出,如天帛般的浮絮,如玉絳,如鏡霄,漂浮在他的眼前。
...
甲字六號考舍。
韓玉圭淡然一笑。
很好!
終于進(jìn)入了他最擅長的雅文領(lǐng)域,終于不用難受了!
什么李云霄,什么江行舟,什么曹安!
在他韓玉圭面前,都要甘拜下風(fēng)!
“終場,是該放手一搏!”
韓玉圭從考匣內(nèi)取出一粒鶴唳丹,咬破丹衣,吞咽下的剎那,縷縷文丹才氣開始滲入他的體內(nèi)。
【《云鶴》:
白露鍛穹爐,浮靄淬晶屑。
蝕光生海沫,懸停即史書。】
筆鋒游走時,甲字六號考舍四壁震動。
韓玉圭的最后一筆,鶴喙點(diǎn)落,“懸停即史書”完成的剎那。
整個甲字六號考舍,竟然漫出白壁霞光,仿佛這不再是木板草棚,而是玉璧屋舍,史書的厚重感。
十年苦讀的功底,壓箱底的絕活,此刻展露無遺!
“云鶴!
起——!”
韓玉圭雙指一掐,一聲斷喝。
一團(tuán)丈大的白云裹著一頭飛鶴光影,從答卷中一飛沖出,云中翱翔,“云鶴”詩文術(shù),瞬間成型。
...
甲字三號考舍。
曹安垂目養(yǎng)神,眉間映著青玉冠折射的夕照——宛若絕世神童。
他閉目片刻,構(gòu)思完善。
直到殘陽西墜的前半刻,忽然振袖展卷,方才狼毫點(diǎn)硯,提筆書寫。
【《云梯》:
暮色卷冰紈,千絲鮫淚收。
天孫遺素練,空懸十二樓。】
筆鋒所過處,如冰紈寸寸開裂。
“起——!”
他最后一筆挑鋒,考卷中才氣暴漲,沖出一團(tuán)冰色云,化作十二層云梯懸垂。
可以踩著這團(tuán)凝結(jié)成的冰階云梯,往上層層飛行。
...
忽然,
縣學(xué)大堂內(nèi)。
“咦~!”
“似乎有異象?”
縣令李墨,主考官蔡巣,眾位考官們似有所覺,紛紛站了起來,來到學(xué)堂青階處。
赫然看見,
甲字號的好幾座考舍內(nèi),都萌生出一蓬蓬的微光,從草棚透射出來,有異象產(chǎn)生。
甚至連后方,乙、丙字號,也有不錯的異色。
“不錯啊!甲字一號考舍,甲字三號考舍,甲字六號考舍...這些光...似乎快要達(dá)到‘聞鄉(xiāng)’的水準(zhǔn)了!”
主薄沈硯清觀望,贊許道。
異象的級別,分為七檔——聞鄉(xiāng)、叩鎮(zhèn)、出縣、達(dá)府、鳴州、鎮(zhèn)國、傳天下。
同時,這也是評定詩、詞、文章的一個極其重要標(biāo)準(zhǔn)!
以蒙生的水準(zhǔn),一篇詩文能夠“聞鄉(xiāng)”,已經(jīng)足以自夸一番。
“眾蒙生這一場詩文術(shù),爭奇奪艷,似乎又是難分高下!
看來,只能我等考官,給他們仔細(xì)分辨一下。”
縣丞周文遠(yuǎn)笑道。
“江陰縣,果然是人才濟(jì)濟(jì)!有霞光異象,沖出考棚的,便足足有十余人之多。”
學(xué)政蔡巣負(fù)袖而立,點(diǎn)頭笑道。
一切正在他的籌劃之中。
身為縣學(xué)政和學(xué)院院君,他負(fù)責(zé)教化一方,傳承圣人文道,縣內(nèi)的蒙生自然是越強(qiáng)越好。
..
縣令李墨并未理會他們的討論,卻是目光凝望著甲字七號考舍。
甲字號一排考舍,都有各色霞光溢出,甚至還有少許異象。唯獨(dú)這甲字七號不見絲毫動靜,心頭不由的有幾分不安。
甲字七號,那江行舟的考棚!
為何沒動靜?
以江行舟的實(shí)力,恐怕絲毫不在韓玉圭、曹安、陸鳴等人之下。
江行舟還在等什么?
難道寫錯了,云詩寫的平平無奇?
縣令李墨已經(jīng)不敢小瞧江行舟這一介寒門蒙生。
前面兩場考試,江行舟第一場拿了[甲一],第二場也絲毫沒落下風(fēng)。
不過,就算如此。
李墨依然還是有信心。
李云霄才華橫溢,又提前知曉最后一道云字考題,昨夜充分準(zhǔn)備了一夜。
李家三郎,能否壓制這百位蒙生,奪得今歲江陰縣的童生案首,就看這最后一場的判卷了!
學(xué)政蔡巣精心布局,現(xiàn)在也到了收場的時候。
只要蔡巣把后面兩場的[甲一]判給李云霄,拿下童生案首,依然是穩(wěn)操勝券。
“蔡公,還有多少時辰收卷?”
縣令李墨壓住心頭越發(fā)的不安,問道。
盡早收卷,以免夜長夢多。
“回稟大人,銅壺滴漏大約還剩小半刻...半盞茶功夫!”
蔡巣望了望天色,落日西沉霧靈山,最后一線天光即將落下。
他頗有信心。
只要江行舟沒在最后一線天光落下之時,交上一份力壓眾蒙生的答卷,這童生案首多半便落入李云霄之手。
“不好~!”
忽的,縣令李墨眼皮猛地直跳,猛然看向甲字七號考棚,似乎有異兆即將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