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此刻,本市第一個免費開放的公園興盛花苑的一排綠化帶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
周巡一邊指揮警員拉警戒線,一邊對步話機喊話:“他媽的追個屁啊!那是我的車!上面是關(guān)宏宇他哥和支隊民警!你們偶爾有一次不添亂行不行?”
公園門口,關(guān)宏峰的車正好停下,后面跟著一溜兒警車,出場簡直自帶背景音,鑼鼓喧天。周巡無奈對小汪打了個響指,小汪連忙迎上去解釋。
關(guān)宏峰特別坦然,大搖大擺地下了車,看見周巡就徑直走了過來,壓根兒不管身后一幫警察的呼喝。周舒桐整個人都還是暈的,下了車,搖搖晃晃地跟在兩人身后。
就在這個時候,關(guān)宏峰的手機響了。周巡立刻回過頭來盯著他看,關(guān)宏峰當著他的面接起電話:“喂?”對方聲音很大,周舒桐隱隱聽見了幾個字:“我是……外賣……工牌是不是……落在您家了……”關(guān)宏峰聽了一句就掛斷了,周巡不動聲色地望著他。
關(guān)宏峰毫不示弱地回瞪,接著干脆捏住手機一端,拎在手里遞給周巡:“懷疑我弟給我打電話?你自己回撥個試試唄!”
周巡盯著那個手機,臉色尷尬。
兩個人僵持片刻,周巡讓步,避過關(guān)宏峰的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誰懷疑了?你這瞎說什么呢?走走走,一地碎尸等著咱呢。”
三人繼續(xù)往現(xiàn)場走去。周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弟的事兒你就別想了,他大概已經(jīng)離開北京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關(guān)宏峰側(cè)過臉問:“他的案卷,在你那兒不?”
周巡打了個哈哈,說:“咱回頭說這事兒行嗎?”
關(guān)宏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轉(zhuǎn)頭去看現(xiàn)場了。
和上次的紙袋不同,這次裝尸的是一種很常見的黑色塑料袋。關(guān)宏峰戴好手套蹲了下去,從里面拿出一截斷臂,皺了皺眉:“又是左手。”
周桐舒低聲說:“死了倆了,都是左胳膊,這左胳膊有什么寓意嗎?”
沒人回答她。
小汪把另一個袋子遞過來,她打開看。“不是不是,還有一條在這兒呢。倆胳膊都在,這回就這兩包。”
關(guān)宏峰看了一眼,忽然說道:“不對。”
大家都看向他,他把手臂整條拎起來:“這條也是左臂。”
四周一陣沉默。過了會兒,周巡聲音低沉地罵了一句:“他媽的,死仨了?”
關(guān)宏峰托起放尸塊的袋子,開始觀察下面的草坪,又脫掉手套開始下意識地咬手。周舒桐看見他的動作,知道他正在思考,連忙湊過來:“清潔工說,昨天白天打掃的時候肯定沒有這兩個袋子,八成是昨天晚上有人丟在這里的。”
她說完,學著關(guān)宏峰的樣子托起袋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坪。她看得很認真,過了一會兒,輕輕說了一句:“不對啊……袋子上沒有露水,底下壓著的草坪上反倒有。如果是昨晚扔的,袋子不會這么干燥。我覺得,兇手搞不好是白天才來拋尸的……”
小汪也拿過袋子摸了摸,果然是干燥的。他回過頭,驚愕地望著周舒桐。
關(guān)宏峰看著兩人,似乎笑了笑,站起來快步離開,周舒桐二話沒說就跟了上去。小汪也想跟上去,被周巡伸手攔住。
“讓他們?nèi)グ伞!敝苎驳吐暤溃皼]事兒。”
關(guān)宏峰走得很快,最后停在一塊路牌前,上面是公園的地圖,顯示這個公園有正門和后門兩個出口。他抬起手,在兩個門之間點了一點,問:“剛才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離正門有多遠?”
周舒桐想了想:“大約……三百米?”
她話音剛落地,關(guān)宏峰的電話又響了。
他的手機款式并不新,就是前段時間比較流行的那種所謂的“老人機”,收音效果很差,現(xiàn)在兩人周圍不像剛才那么嘈雜,周舒桐幾乎可以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正著急忙慌地說:“喂,大哥?剛才是不是信號不好?我是剛才那個往你們家送餐的,我的工牌好像……”
電話又被無情地掛斷了。
關(guān)宏峰把手機往口袋里一放,插著手,忽然說:“周……什么?”
周舒桐連忙回答:“周舒桐,舒服的舒,梧桐的桐。”
“對,周舒桐,你去正門問問監(jiān)控的情況,問完后去后門找我。”
“欸,監(jiān)、監(jiān)控?”周舒桐有些不解,“汪警官不是應該問過了嗎?”
關(guān)宏峰沒說話,瞟了她一眼。
周舒桐只覺得渾身寒毛都快豎起來了,二話不說,一溜煙兒跑了。
關(guān)宏峰看著她走遠,找了個隱蔽的樹蔭,重新?lián)芡娫挘Z氣有些急切:“我一個小時之內(nèi)到家,你給我準備好……那家外賣我叫過,對方有我的電話!你知不知道周巡剛才就在我旁邊?行了,那家外賣以后不能再叫了,回去再說。”
他掛斷電話,順手刪除了通話記錄。
周舒桐監(jiān)控要得并不順利。正門有個門衛(wèi)室,門口豎著一塊“機動車禁止入內(nèi)”的牌子,透過玻璃,能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坐在里面看報。而就在門口上方,有一個明顯的攝像頭。老頭兒軟硬不吃,問什么都不知道,只說攝像頭壞了。
周舒桐急了,掏出證件,對方一看,干脆把門窗都關(guān)上,轉(zhuǎn)過身到里間,給她來了個“非暴力不合作”。她這邊正苦惱,電話響了,是周巡。
他劈頭就問:“關(guān)宏峰和你在一起嗎?”
周舒桐不明就里:“沒有啊。關(guān)老師說我們分開調(diào)查,效率高一點兒。”
周巡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周舒桐,你聽好,現(xiàn)在開始,保持關(guān)宏峰在你目力所及范圍之內(nèi),一步不準離開。做不做得到?”
周舒桐猶豫了一下,那頭周巡的聲音斬釘截鐵:“這是命令!隨時隨地跟著他,每天向我報告他的行蹤、跟誰打過電話、接觸過哪些人、和你交談時說了些什么話……一樣不許落,明白嗎?”
周舒桐深吸了兩口氣,輕聲道:“我明白了。”
周巡又說:“現(xiàn)在立刻去找他,告訴他,足球場這邊發(fā)現(xiàn)了尸體的其他部分。”
周舒桐一路小跑,到后門的時候,關(guān)宏峰正站在那里等她。
后門很破落,門口有鐵欄,僅行人和自行車能通過。從里向外望去,是一條喧鬧的小吃街,這個時間,已經(jīng)隱隱有香氣飄了過來。周舒桐氣喘吁吁地說:“關(guān)老師,周隊說……足球場那邊又發(fā)現(xiàn)了尸塊。”
關(guān)宏峰點了點頭,起步就走。周舒桐連忙跟上,補充道:“正門監(jiān)控壞了,看不了。”
“不用看,兇手是騎自行車或電動車,從這個后門進來的。”
周舒桐第一反應就是抬頭四處看。
關(guān)宏峰幾不可見地笑了笑:“別找了,沒監(jiān)控。”
公園不大,兩個人走了不到幾分鐘,就隱隱看到了足球場的綠草坪。
法醫(yī)隊的車剛開走,周巡迎了過來,見到兩人,簡短地解釋了情況:“又發(fā)現(xiàn)一條左腿、一顆人頭。”
關(guān)宏峰問:“拉走了?”
周巡點點頭問:“你有什么結(jié)論嗎?”
關(guān)宏峰搖了搖頭,說:“結(jié)論沒有,推測有一些。假設(shè)兩起碎尸拋尸案是同一名罪犯所為的話,兇手應當為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右撇子,穿四十一碼鞋,兩次拋尸所使用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車或電動車……十六寸通用輪胎的話,兩種車都有可能。輪胎磨損嚴重,也就是說,這輛車平時使用頻率很高,或者是本來就比較老舊。”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工地上的碎尸,是一名體重九十公斤左右的男性,年齡在二十五歲至二十八歲之間,抽煙,工作可能與電腦有關(guān),有一輛手動擋的汽車,但不常開。他可能是在家辦公的SOHO族或自由職業(yè)者,經(jīng)常吃方便面,養(yǎng)了一只貓,學歷不低,具備一定的經(jīng)濟條件。他生前可能很想減肥,但很明顯,只有決心,沒有毅力……”
周舒桐一邊飛快地做著記錄,一邊頻頻抬頭看向周巡。
周巡的注意力卻完全沒在她身上,他匆匆拿過記錄完畢的本子,朝關(guān)宏峰點了點頭:“辛苦了,老關(guān),一會兒隊上見。”
周舒桐見周巡走遠了,連忙說:“關(guān)老師,我去開車。您也辛苦了,路上休息會兒。”
關(guān)宏峰沒答話,等她走出了幾步,忽然喊她的名字:“周舒桐。”
周舒桐愣了愣,回過頭來,只見這位神色冷峻的前輩手插在口袋里,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你也辛苦了。”
忙了這半天,總算有個人真正“看見”她了,周舒桐頗有些感動,笑著搖了搖頭:“您等我一會兒啊。”
關(guān)宏峰看著她離開,快步向反方向走去,很快出了公園大門,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師傅,石佛營炫特區(qū)。”
他將頭靠在座椅上,慢慢回望,確定沒有跟蹤的車輛后,長長吁出一口氣,對師傅說道:“麻煩您,快一點兒。”
出租車絕塵而去。
二十分鐘之后,周舒桐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被放了鴿子。她到處找不到關(guān)宏峰,意識到他很可能已經(jīng)離開,垂頭喪氣地走回足球場,恰逢小汪帶了幾個刑警正在掃尾。
小汪注意到她的樣子,打趣道:“怎么了?關(guān)老師兇你了?”
“沒,”周舒桐也挺郁悶,“這回直接人都沒影兒啦。”
小汪疑惑地問:“不是說你開車送他嗎?”
周舒桐委屈道:“是啊,說好的在那兒等我呢,我車開回來,他就不見了,打電話也不接。”
小汪有些同情她:“讓周隊知道,你可慘了。怎么就跟丟了呢?”
周舒桐想起周巡讓她盯梢那茬兒,頭更痛了,揉了揉眉心,問:“唉……汪哥,您說,他是怎么得出那些結(jié)論的啊?準不準?聽上去怎么這么玄呢?”
小汪白了她一眼:“你說呢?咱周隊是傻的,沒事兒請個只吃香火不干事兒的菩薩回來,供著玩兒是吧?偷偷告訴你,咱關(guān)隊離職前,周隊也就是他半拉徒弟,說整個兒的人還不認呢,門檻高著呢。”
周舒桐這下更不解了:“那他辭職干什么呀?他弟弟殺了人,關(guān)他什么事?”
小汪四處看了看,把她拉到旁邊僻靜一些的樹蔭下,壓低了聲音說:“本來是沒他什么事,可他就是不信是他弟弟殺的人,申請了好幾次自己調(diào)查,都被駁回來了。這不,最后跟大領(lǐng)導掀了桌子,干脆撂挑兒不干了唄。”
周舒桐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那他弟弟,那個關(guān)宏宇……”
“實打?qū)嵉臏玳T案。”小汪臉上也顯出一些不忍的神色來,“死了一家五口,最小的四歲——那么小個娃娃都沒放過。”
看到周舒桐一臉震驚,小汪搖了搖頭:“關(guān)隊這個弟弟啊,當初在武警部隊受過訓,聽說成績優(yōu)異,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沒當成武警,就在社會上瞎混,給錢什么都肯干。這么些年他沒少給他哥找麻煩,這不現(xiàn)在找了個天大的麻煩嗎?關(guān)隊父母早亡,倆兄弟也算是相依為命了,他感情上接受不了,大家也理解……是吧?”
周舒桐點頭,過了一會兒問:“現(xiàn)在呢?一點兒信兒都沒有了?真逃到南方去了?”
小汪說:“也難說……不過我覺得,周隊肯定不相信他離開北京了。”
周舒桐聽到這話,有些回過味兒來了。隔了好半天,她有些郁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汪哥,那……那我現(xiàn)在算個臥底不?”
“就你,還臥底呢?”小汪笑得前仰后合,拍拍她肩膀,“少瞎琢磨,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聽話,沒煩惱,懂嗎?”
周舒桐沒聲兒了,半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