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級關系，是一種十分微妙的人際關系。

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對于職位比你高的人，哪怕僅僅只是一個階位，他也擁有你的完全支配權。

比如水洛市監測局第四小隊分部的辦公區里，現在正在上演的爭端便是由這種職位關系引起的。

明明怎么看，這次事件都應該是林怡慧的失職。但憑借隊長的身份，她不但沒有承認過失，還若無其事地想將此事搪塞過去。

由于頂撞上司，權雅雅正在角落那張屬于她的辦公桌上，處理那一堆看起來這輩子都不可能處理完的事務調解報告單。

整個小隊十幾個人，大部分人在執行任務外出，尹賽露在醫務室，留在辦公廳里的除她和被迫留下幫忙的宋世軒以外，只剩下另一個角落里戴了貓耳頭套、對著電腦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奇怪少女，和靠窗辦公桌旁的前輩崔振。

興許是有些同情被懲罰了的權雅雅，崔振提了提領帶，從窗邊走去，十分隨意地坐在了權雅雅對面的位置上。

“權小姐，需要幫忙嗎？我以前經常因為缺勤被安排這些工作，有不懂的可以問問我哦——”

“崔前輩，那我就不客氣了。”

權雅雅也不矯情，從桌邊的垃圾桶里抽出那張剛被她揉成一團丟進去的報告單，將其舒展開來。

看著對面的崔振正品味著手中的咖啡，權雅雅嘴角一翹，對著單子一字一句念出來：

“來自水洛市某個天真可愛小朋友的提問——叔叔阿姨好，每次我問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也不是很清楚為什么要處理空間破洞，只是說你們在處理里面的臟東西。請問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問題不錯啊，雖然用詞不是很好，但魔獸之類的破壞社會秩序的東西，倒也的確算是臟東西嘛。”

“嗯嗯，前輩的看法和我一樣。”

權雅雅將其放到崔振面前，接著再一次從垃圾桶里掏出另一張紙團，將其舒展開來，在崔振有些玩味的目光下再一次讀出上面的內容：

“來自水洛市另一位天真可愛的小朋友——叔叔阿姨好，你們處理空間破洞的時候，是不是有好酷好酷的裝備啊？”

“嗯，這個小朋友一定是個男孩子，如此向往器械類裝置。雖然不能泄露機密，但一定程度上可以將一些裝備告訴他。”

“前輩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這些問題很正常呀，權小姐為什么要把它們丟掉呢？”

權雅雅微笑著看著崔振，撩了一把她那在空中飄散著的長發，將單子再一次放到崔振面前，接著掏出一張被揉成一團的報告單。

她沒有讀出來，而是將其攤開，擺在崔振面前。

帶著一絲疑惑，崔振饒有興致地看起單子上的文字。

“匿名：專業的叔叔阿姨們，我家馬桶被奇怪的臟東西堵住了，還時不時噴發幾次，能不能請你們帶上工具來解決一下？”

崔振的笑容僵住了，沒等幾秒，他將三張字跡一模一樣的單子抓起，邊笑著邊將其揉成一團，隨手扔進權雅雅旁邊的垃圾桶里。

“惡搞信嘛，也是常有的事，我當時還見過寄血書詛咒我的。遇到這一類的內容，我們卻只能乖乖讀完，確實很讓人頭痛。”

權雅雅抓著崔振桌上已經空了的杯子，讓心不甘情不愿的宋世軒去再續上一杯。

“謝謝權小姐了，你的這只小寵物還真聽話。”

宋世軒的嘴角微動，遞杯子給崔振的手明顯抽動了一下。

別人眼里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嗎，他只是一個寵物？

“哈哈，宋先生別介意，開個小玩笑而已啦。”

崔振的確在開玩笑，但宋世軒不是這么想的。同為二十五歲，面前的青年是魔能監測小隊的前輩，自己卻只能為某個少女做牛做馬。

興許是感受到了宋世軒幽怨的眼神，權雅雅若無其事地抬起眼皮，裝作一副抱怨的樣子。

“嗯，前輩說笑了，這只寵物可不老實了，有事沒事就往女廁所之類的地方跑。今天還被治安隊的同事抓到了，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撈出來。”

“不是，這明明是……”

剛欲辯解，就感受到權雅雅殺人般冰冷的眼神，為了保住小命，宋世軒不得不低下頭顱。

崔振看著面前少女的趾高氣昂，便安心回到了自己窗邊的位置上。夕陽的余暉鋪灑在她臉上，讓那張怎么看都很輕浮的笑臉，變得可靠許多。

畢竟跟了林怡慧這么多年，他很清楚隊長那張嘴對新人有多不友好。

沒過多刁難宋世軒，權雅雅繼續整理起手中成堆的報告單。

但宋世軒總覺得不對勁，因為她是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邊處理這些繁忙事務的。她的心情，能這么好？

“權雅雅，你……”

“嗯？”

感受到劍鋒般駭人的寒意，宋世軒唯唯諾諾地改口：

“主、人……你怎么看起來，一臉輕松的樣子？”

“難道本小姐要一臉死人樣，你才開心？”

宋世軒僵在原地，一時有些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便若無其事地幫著整理那些單子。

也許是心情好，權雅雅沒有追究下去。不知名的旋律從那張小嘴里哼出，像是有魔力一般回轉在心間。

為什么心情好？因為某人在商場留下的那張“免責聲明”，讓商場經理直接投訴了第四小隊的隊長，導致林怡慧這個月的獎金“大打折扣”。

至于被林怡慧強行安插的處理報告單、禁止參與外出任務一個月的懲罰，正合她意。今早宋世軒魔晶的分析數據已經傳給自己的私人實驗室了，正好她需要一段時間處理。

這可苦了宋世軒了，實驗室的團隊那一有什么動靜，權雅雅就把手上的活丟給宋世軒，自己通過平板去進行聯絡。

后來，干脆所有報告單都給了宋世軒處理，自己專心在屏幕上搗鼓著些什么。

突然，她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樣，瞪大著雙眼盯著屏幕上一動不動。

“怎么了，我的靈……魔晶有什么問題嗎？”

宋世軒湊過頭來，但那一堆看不懂的專有名詞和難以理解的數據看得他一陣頭痛。

“你這家伙，不許隨便看本小姐的平板，尊重隱私懂不懂啊？”

粉嫩的拳頭落下，宋世軒的腦袋被捶得生疼。

“實驗室那邊對你的魔晶分析了半天，也沒弄明白你這家伙的魔能屬性到底是什么。”

似乎很是煩惱，權雅雅撐著自己嬌小的腦袋，皺起眉頭盯著屏幕。

魔晶會天生親和某種屬性的魔能，親和力越高的魔能，對魔晶的幫助越大。

她自己是光屬性的魔晶，在提升魔階的時候，光屬性魔能的幫助是最大的。

尹賽露是少見的生命屬性魔能，即使是轉換器也很難將其他屬性的魔能大批量轉化成生命屬性，這也是為什么尹賽露明明天賦極高，卻只是一個三星魔導師。

權雅雅雖然一竅不通，但好歹也是一個二星魔導師。

可像宋世軒這種，擁有著魔晶卻檢測不出魔能屬性的，實在是過于特殊了。

“其實吧，我對自己的屬性好像有點頭緒……”

“嗯？”

看著宋世軒扭扭捏捏的樣子，權雅雅有點放心不下，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詢問他：

“那你說說看。”

“嗯……”

有些遲疑，但感受到謀道不耐煩的視線，宋世軒還是妥協了。

“我覺得，是色欲……”

“哈？不是，你再說一遍？”

“我可能，魔能屬性是，色欲。”

“什么玩意？”

“色欲啦，我是色欲啦！”

漲紅了臉，宋世軒一遍遍對身旁不可置信的權雅雅重復著，最后甚至不顧場合大聲喊出來。

雖然后悔，但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晚了，整個辦公室沒幾個人，但應該聽了個清清楚楚。

回顧四周，角落的貓耳頭套少女像往常一般專注于電腦屏幕，崔振在窗邊十分識趣地假裝沒聽見這邊的動靜，而權雅雅則是以看笨蛋一樣的目光盯著他，兩個圓圓的瞳孔里閃著異樣的光芒。

還好，沒其他人聽見他的話。宋世軒剛深吸一口氣，準備坐下，門口就傳來熟悉的調侃聲：

“欸？不是，變態先生，我才剛剛回來，你就整這出？”

辦公室的自動門打開，一道青發倩影坐在懸空的長槍上，慢慢朝兩人的方向飄來。

“尹賽露，你沒問題啦？”

“嘿嘿，我可是知名武術世家第一繼承人，怎么可能會被一只小狗狗打敗！”

那張高傲的小嘴不知天高地厚地陳述著她認為的事實，指向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似乎想彰顯溢出內心的自豪感。

如果雙腿沒有被打上這么厚的石膏的話，倒是更有說服力一點。

“是是是，尹大俠可是要成為天下第一武術大師的奇才，怎么會輸的呢？”

看著那兩條不敢隨意擺動的腿，權雅雅在尹賽露的腦袋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后者則享受似的把頭往上蹭了蹭。

就在這時，隊長專屬辦公室分間的門打了開來。一身黑色高級西裝的女性踏著暗紫色高跟鞋，從其中漫步而來。那頭棕色的短發，隨著身體的上下起伏擺動著，周身強大的氣場壓得權雅雅動作一停。

不過林怡慧的目標不是她們，三兩步到達窗邊，徑直坐到崔振的辦公桌上，把兩條修長的腿交叉，搭在堆放了幾盆盆栽的窗臺上。

“崔振，安排下去，緊急召回那些下班回家的，明天有重要任務給他們做。”

“明白，我的隊長大人。”

崔振暗暗無奈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迅速作出反應。

看著崔振的雙手在鍵盤上飛速舞動，林怡慧對著手環的屏幕擺弄了幾下，似乎面對面將什么文件傳輸到了他的電腦上。

這樣做，似乎是為了避免文件的內容傳輸時被泄露。

做完這一切，她便跳下辦公桌，慢慢朝辦公區的大門走去。經過權雅雅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瞥了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當她離開辦公區后，隨著大門的關閉，宋世軒能清楚的看到，員工打卡儀上，屬于林怡慧的那一欄亮起了紅光。毫無疑問，那是下班的標志。

“這個老太婆，又搞什么飛機。”

權雅雅為剛剛自己的表現有些氣憤，主要還是氣不過林怡慧離開時留下的蔑視，兩只手在尹賽露的頭上胡亂抓著，將那頭整齊的頭發攪得亂七八糟。

“哎呀，雅雅姐你干嘛！”

“誒，不是都打石膏了嗎你的腿，為什么這么靈活……”

“哦，這個啊。”

尹賽露趁著空隙，把雙腿上的石膏迅速拔下來。看著是石膏，其實只是橡膠套外面纏了厚厚的繃帶，套在那潔白無瑕的粉嫩雙腿上而已。

“我媽媽說過，受傷的女孩子更容易被別人接受撒嬌嘛。”

“你這家伙……”

兩人糾纏起來，那成堆的報告單遺留下來，全部壓到了宋世軒一個人身上去處理。

但宋世軒不能有怨言，為什么？因為主仆關系，很明顯是最難纏的上下級關系。

不得不說，第四小隊的效率還是很高的。下班的隊員在崔振發出消息的三分鐘內，就全部到齊了。

辦公區里開始活躍起來，大部分人都在揣測這次緊急任務的內容。

除了蹲在角落獨自操控電腦的貓耳帽少女，基本上每個人都在彼此互相扯些有的沒的打發時間。

“除了在執行任務的四人，以及提早下班的隊長大人，第四小隊余下十三人都已到隊了吧？”

清點完人數，崔振在位置上站起來。他身后的窗戶已經沒多少余暉照射進來，此時外面的天空也只剩下紅一片黑一片的冗雜色彩。

辦公區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個一臉淡淡笑容的男人身上。

“那么，我就來宣布一下明天的主要任務——名為‘第四小隊第一次護機作戰’的緊急任務。”

“唰——”

辦公區的窗簾被緊緊拉上，崔振的電腦在大熒幕上投放出七架飛機的影像。

“C14航空公司旗下的B1至B7型號的商務機，是我們明天的作戰場所。由于每架飛機會于同一時間沿不同的航線行進，我們這次要把十三個人……”

和權雅雅對視一眼，崔振聳聳肩膀，送去一個歉意的笑容。

“十二個人拆分成七個小隊，分別搭上不同機次。”

“副隊長，我有異議！”

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男性舉起了手，論資歷他還是崔振的前輩。

“您只事先通知了我們是處理空間破洞，那應當是掌握了破洞的具體坐標。那為什么要乘坐這些航班，直接去相應位置解決不是更方便嗎？”

“嗯，解釋起來有點復雜……但你們想知道的話，也不是不能說。”

崔振對著鍵盤搗鼓一番，眾人盯著的大熒幕上圖片便切換開來。這次是一個處于高空中的巨大魔能破洞，洞內散發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權雅雅和尹賽露對視一眼，能從對方眼中看出畏懼。

相對比他們白天處理的接近C＋級別的魔能破洞，熒幕上這是實打實的A級破洞。

不但看起來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的面積，就是肉眼可見的沒被光芒遮蓋住的邊緣，也有密密麻麻的、外型駭人的魔獸接連不斷地飛出。

即使處于高空，照片里也能看到地面被巨大的空間扭曲力度摧殘得破敗不堪，很難想象這斷井殘垣的照片廢墟是現代社會能出現的場面。

“這是……”

“三個月前的，A級破洞？”

“我記得，那次損傷很嚴重，當地監測局局長都被迫棄位了。”

辦公區一陣竊竊私語，但在崔振的微笑注視下，漸漸平息下來。

“大家應該都記得，這是隔壁嵊滕市不久前發生的超自然災害。事實上，A級破洞在各市監測局的合理管控下，也是可以造就零傷亡的。”

權雅雅低下頭來，回憶著當時新聞上對此事的報道。

她記得，當地監測局局長的退位原因，是在魔能監測上的失職，以及未能及時部署應對措施。

“其實在這個A級破洞的出現地，確確實實檢測不到一絲魔能波動。可以說，這次災害的確是無法預測的。”

“副隊長，那為什么說這是監測局的失職呢？”

崔振擺擺手，示意那位“問題寶寶”般的中年隊員坐回位置上。

“因為當地監測局，在破洞出現的一天前，收到了這樣的信件。”

熒幕上再一次變換，一張帶著奇怪字符的信件被投放出來。

“雖然不知道這個字符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率是某個犯罪組織的標志之類的東西。而字符下面的白話文，估計你們還是看得懂的。”

那張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紙張上，用平淡的字跡寫下了令人觸目驚心的話語：

下午四時，地標417，423，558，A級魔能破洞。

“這是，魔能破洞出現的預告？”

尹賽露盯著紙張，有意把頭朝權雅雅的手掌心里蹭了蹭。

“是的，準確無誤的預告，甚至比監測局還要準。可以說，對方極有可能是掌握了某種方法，可以人為操控空間破洞的落點。”

隨著崔振的確認，辦公區里陷入一陣沉默。

“也許寄出這封信的組織是帶著某種目的，要么毀滅世界，要么拯救世界，但這并不影響我們這個月的工資會變多還是變少。”

人為控制的超自然災害嗎，那這已經成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了。既然如此，那腦力活動就應該交給那些位高權重的家伙。

“那么，這些就不是我們該管的事，復雜的問題交給上頭那些高管就行了，我們只是一個市級監測局的四級小隊，干干體力活差不多就是我們的全部職責。”

崔振把熒幕上的圖片又換一次，但現在仍然是一封信件，上面還是那難解的圖案，但文字內容有所不同：

上午九時，477，513，213，A級魔能破洞；511，712，349，A級魔能破洞；同階段，C14-B1、2、3、4、5、6、7航線，各C級破洞。

一連串的數字緊揪人心，這一張紙上曝出了九個魔能破洞。

“十分鐘前，局長辦公室里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E級都算不上的空間破洞，把這封信件送進去后便立馬消失。因此，按上次事件來看，這幾個空間破洞會在明天出現。”

所有人面面相覷，除了某貓耳帽少女依舊面不改色地盯著電腦屏幕。即使是剛從醫療實驗室出艙一個月的宋世軒，也能明白這次事件的緊迫。

見眾人似乎了解了當下的職責，崔振舉起手中的咖啡杯一飲而盡，接著依舊是輕浮地微笑道：

“那么，現在開始部署每個人具體作戰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