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暖意被雪風卷走時,傅明正盯著自己發顫的指尖。
方才馬陽那句“看“像根細針,扎破了他體內剛馴順的靈力。
現在那些本如溪水的力量突然翻涌成霧,順著血脈往眉心鉆——不是痛,是某種奇異的清晰,像蒙著濕布的眼睛被人猛地扯開,他竟“看“到了紫菱。
她靠在青銅劍旁的脊背繃得筆直,平時總垂著的眼尾此刻微微上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串刻滿符文的木珠。
傅明喉間發緊,這動作他再熟悉不過——三年前在昆侖雪谷遇襲時,紫菱就是這樣一邊結防御陣,一邊用木珠掩飾發抖的手。
可此刻洞穴外的血霧早散了,她在防備什么?
“該走了。“馬陽的聲音像塊冰,精準砸進他混沌的思緒。
傅明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小柔還攥著他的褲腳,睫毛上的淚早結成白霜,正仰著頭用凍紅的鼻尖蹭他掌心——這個動作她總在害怕時做,可方才逆封陣最險的時候,她攥著星語的手都沒松過。
“小柔?“傅明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她發頂,一股酸脹突然涌進心口。
那感覺太清晰,像有人把小柔藏在喉嚨里的話直接塞進他腦子:“要是我再強點,就能替明哥擋那道雷了。“
他猛地縮回手,小柔卻渾然不覺,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臉上貼:“明哥手好暖。“
星語從她肩上直起身子,發梢掃過傅明手背的瞬間,他又“聽“到了。
不是聲音,是某種帶著山澗青草味的情緒,像被石頭壓住的溪流——她在笑,眼睛彎成月牙,可那股情緒里全是翻涌的不安:“冰原上的影子...會不會跟著我們?“
“傅明?“馬陽的冰晶劍在地上劃出刺啦聲,傅明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退到了洞壁邊,后背抵著的巖石冰得刺骨。
馬陽的眉毛結著冰碴,目光像把刀:“你不對勁。“
“我...“傅明剛開口,又有什么撞進意識里。
這次是紫菱,她已經走到洞口,青銅劍在雪地上拖出深痕,可那串木珠被她攥得太緊,最頂端的檀木珠裂開道細縫——她的情緒像團被壓制的火,燒得他太陽穴突突跳:“那影子的氣息...和古籍里記載的'天命'殘念太像了。“
“走了走了!“鐵牛的大嗓門從洞外炸響,他扛著開山斧撞進來,肩頭還掛著半片魔獸鱗甲,“我把洞口的冰棱全劈了,再鬧獸潮咱們也能沖——傅兄弟?
你臉色咋比紫菱還白?“
傅明勉強扯出個笑,跟著眾人往舊宅走。
雪地里的腳印疊著腳印,他卻不敢再看身邊人。
馬陽的呼吸聲在耳后一下下撞著,他能清晰“看“到對方后頸那道舊疤——那是兩年前為救他擋下冰錐留下的,此刻正隨著步伐微微發燙,燙得馬陽心里直發煩:“傅明肯定有事瞞著,等回屋得逼他說。“
小柔蹦跳著去踩鐵牛的大腳印,每跳一下,傅明就“聽“到她心里的雀躍混著后怕:“明哥沒事了,明哥沒事了,明哥沒事了...“星語落在最后,她總愛哼的跑調山歌卡在喉嚨里,傅明卻“看“見她望著冰原的眼神——那里有團幽藍的光在閃,和洞外那個影子的輪廓重疊。
舊宅的木門“吱呀“一聲合上時,仙法封印大師已經沖進了藏書室。
他的棉袍下擺沾著雪水,發梢滴著水砸在古籍上,手指抖得像抽風,一頁頁翻著泛黃的紙:“找到了!
找到了!“
傅明跟著沖進去時,大師正用指甲摳著某行小字,墨跡都被他摳得模糊:“'天命歸元'者,取天地意志為引,融萬念為己力...其終章非止御靈,更能...“他突然抬頭,眼鏡片上蒙著水汽,“更能共鳴他人意志,聞其未言,感其未覺。“
“什么意思?“馬陽的冰晶劍“當“地磕在門框上。
“就是說——“大師的手指戳向傅明,“他現在能直接感知你們的情緒,甚至...“他喉結滾動,“如果他想,能影響你們的選擇。“
藏書室突然靜得能聽見雪落瓦檐的聲音。
小柔攥著星語的手發出骨節響,紫菱的木珠又開始在掌心打轉,鐵牛的開山斧“哐“地砸在地上。
傅明后退兩步,后腰抵上冰涼的書案,那些方才還清晰的情緒突然全涌了上來——小柔的后怕,星語的擔憂,紫菱的警惕,馬陽的審視,像無數根針在扎他腦子。
“我沒...我沒想...“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分明“看“到馬陽在想:“要是他真能控制我,剛才在洞里就能讓我替他擋雷。“
深夜,傅明坐在舊宅的木窗前。
月光透過結霜的玻璃,在他手背上投下蛛網似的裂紋。
隔壁房間傳來馬陽均勻的呼吸聲,可傅明知道,那呼吸聲下藏著團火——馬陽在擔心,擔心這力量會讓傅明變成另一個“天命“,擔心他們好不容易擰成的那根繩,會被這看不見的手扯斷。
他抬起手,想去敲隔壁的門。
指尖即將碰到門板的瞬間,又猛地縮了回來。
因為他“聽“到了自己心里的聲音:“如果我現在推門進去,說我能感知他的擔憂,他會信嗎?
還是會覺得...這也是我用力量操縱的?“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傅明望著雪幕里若隱若現的黑影,后頸的淡粉痕跡又開始發燙。
這次他知道,那不是殘念蘇醒的征兆——是他自己的心跳,正撞著新長出的、帶著所有人溫度的那朵花。
而那朵花的香氣里,不知何時混進了一絲他從未感知過的、冰冷的,卻又熟悉得讓他脊背發寒的味道。
傅明在舊宅的火塘邊攥緊了拳頭。
他盯著小柔遞來的熱奶茶,瓷杯沿還沾著她特意抹的奶漬——這孩子總愛用這種方式確認他是否真的在“看”她。
可此刻他能清晰“看”到她指尖的溫度,感受到她藏在笑容下的小心翼翼:“明哥今天都沒摸我頭,是不是嫌我手涼?”
“我……”他喉結滾動,指尖剛要碰到杯壁又猛地縮回,“不渴。”
小柔的睫毛顫了顫,奶茶在她手里晃出漣漪。
星語從背后環住她肩膀,發梢掃過傅明手背的瞬間,他又“聽”到了星語的嘆息:“他連我遞的干肉都沒接,是在躲我們。”
紫菱正在擦拭青銅劍,劍鋒映出傅明緊繃的下頜線。
她的木珠在掌心轉得更快了,情緒像團被壓碎的冰:“他在害怕自己的力量。”
馬陽倚著門框,冰晶劍垂在身側。
傅明不用抬頭也知道,對方正用那種“把問題剖成碎片”的眼神盯著他——馬陽在想:“他需要驗證,需要確認這力量是否可控。”
當晚扎營在冰原背風處時,傅明刻意選了最邊緣的帳篷。
月光把雪面照得發白,他裹著毯子坐在雪地上,盯著自己的掌心——那里還殘留著下午觸碰小柔發頂時,她瞬間涌來的委屈。
“嗷——”
一聲壓抑的嘶吼刺破夜色。
傅明猛地抬頭,鐵牛的帳篷正在劇烈晃動。
那大漢的吼聲響得能震落帳篷上的積雪:“鱗甲!那魔獸的鱗甲又纏過來了!”他撞開帳篷沖出來,開山斧在雪地上劃出深溝,瞳孔縮成針尖,額角的汗混著融化的雪水往下淌——傅明“看”到他意識里翻涌的畫面:半片泛著幽光的魔獸鱗甲正穿透冰層,要裹住他的腿。
“鐵牛!是幻覺!”星語舉著火把沖過去,小柔緊隨其后要拽他胳膊。
鐵牛卻像沒聽見,揮斧劈向空處,斧刃擦著小柔發梢劈開寒風。
傅明心口一緊,某種熱流不受控地從丹田涌出——那是他馴順了三年的靈力,此刻卻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順著他的目光飄向鐵牛。
鐵牛的動作突然頓住。
他的瞳孔慢慢擴散,額頭的汗不再往下淌,開山斧“當啷”落地。
他望著自己發抖的手,聲音發啞:“我……我剛才看見鱗甲了,可現在……”
“現在什么都沒有。”紫菱的青銅劍已出鞘,劍尖指著鐵牛腳下的雪地——那里只有被斧刃劈開的冰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傅明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清晰“看”到,方才那股靈力裹住了鐵牛的意識,像塊軟布輕輕捂住了他翻涌的恐懼。
“傅明。”
馬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冰碴摩擦的刺響。
傅明轉身時,正撞進對方審視的目光里——馬陽的后頸舊疤因為緊繃而泛紅,情緒像把磨得發亮的刀:“你剛才用了力量。”
“我……我不是故意的。”傅明的喉嚨發澀,“我只是怕他傷著小柔。”
“但結果是你控制了他的情緒。”馬陽上前一步,冰晶劍的寒氣裹著他的話刺進傅明骨髓,“如果這力量能被‘下意識’觸發,那你之前以為的‘無意’,真的是無意嗎?”
篝火突然噼啪炸響。
小柔蹲在鐵牛身邊,正用自己的手包他凍紅的指節,抬頭時眼里泛著水光:“明哥不是故意的,對吧?”
星語沒說話,只是把火把舉得更高,火光在她眼底晃出不安的碎影。
紫菱的木珠裂開了第二道縫,她望著傅明的眼神里多了絲警惕——像在看塊被封在冰里的玉,美麗卻隨時可能割傷人。
鐵牛撓了撓頭,撿起開山斧時指尖還在抖:“我信傅兄弟,他要真想控制我,早讓我去劈雪怪了。”
可這句話落在傅明耳里,卻像塊重石砸進心湖。
他“看”到鐵牛心里藏著的疑慮:“萬一他自己都沒發現呢?”
深夜換崗時,馬陽把傅明拽到冰崖下。
風卷著雪粒打在兩人臉上,馬陽的冰晶劍在雪地上劃出半圈,隔開了其他人的視線:“明天討論是否繼續往冰原深處走。”他的呼吸凝成白霧,“你打算怎么選?”
傅明望著冰崖上垂落的冰棱,它們在月光下像無數把懸著的刀:“我想確認……那道黑影的來歷。”他頓了頓,“古籍里說‘天命’殘念能引動天地意志,或許那影子和這力量有關。”
馬陽的手指扣緊劍柄:“如果繼續走,你的力量只會更失控。”
“可如果現在退……”傅明閉了閉眼,“我們可能永遠查不清三年前昆侖雪谷的襲擊,和這力量的源頭有什么關聯。”
話音未落,后頸的淡粉痕跡突然發燙。
那熱度順著血脈竄進眉心,傅明猛地睜眼——他“看”到了,在意識最深處,有團幽藍的光正在靠近。
那光里裹著的情緒冰冷而熟悉,像塊浸過雪水的舊布,蒙住了他的感知。
“馬陽……”他的聲音發顫,“你看那邊。”
馬陽順著他的目光轉頭。
雪原盡頭,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一道模糊的身影正靜靜佇立。
它沒有具體的輪廓,卻讓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氣息和他在洞穴外感知到的黑影如出一轍,甚至……帶著幾分他在鏡中見過的、自己的眉眼。
風突然停了。
那道身影的輪廓微微晃動,像團被風吹散的霧。
傅明盯著它,后頸的熱度越來越燙,仿佛有個聲音正貼著他耳朵低語,卻被風雪揉碎了詞句。
他想走過去,卻被馬陽拽住手腕。
冰晶劍的寒氣順著皮膚滲進來,馬陽的聲音里帶著少見的緊繃:“別過去,至少……等天亮。”
傅明望著那道身影,喉嚨發緊。
他能“看”到它的情緒了——不是敵意,不是惡意,而是某種類似“尋找”的執著。
而在這執著里,他分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混著小柔的擔憂、星語的不安、馬陽的警惕,像首跑調卻滾燙的歌。
那道身影忽然動了動。
它抬起“手”,指向傅明的方向。
傅明的呼吸一滯。
他不知道那影子要做什么,不知道它是否就是“天命”殘念,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力量,究竟是鑰匙,還是枷鎖。
但他知道,當黎明到來時,他們必須繼續向前。
因為那道影子的輪廓里,有團光正在亮起——和他掌心那朵由眾人情緒凝成的花,顏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