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銀光漫過傅明鎖骨時,他突然感到胸腔里像塞了塊燒紅的冰。
冰花印記正沿著血管發燙,每一根神經都在震顫,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攥住他的魂,往回扯。
“怎么回事?“他下意識去推光膜,指尖卻陷進一片溫熱的虛無里。
銀灰色的光從四面八方涌來,卻在觸及心臟位置時詭異地散開,在他胸前投下團模糊的陰影——那形狀,和馬陽筆記里被紅筆圈了七遍的問號一模一樣。
極北方向的轟鳴還在持續,震得雪粒從云縫里簌簌往下落。
傅明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像風灌進空鐵管。
他想起馬陽離開前說的“陷阱“,難道這道看似暢通的門,本就是另一個局?
“明哥哥?“
一聲輕喚撞進耳膜。
傅明猛地轉頭,看見雪地上浮起層薄霧般的幻象——星語正跪在斷墻前,把最后一塊刻著圣徽的石磚按進墻縫,她的手套磨破了,指腹滲著血;小雀蹲在她腳邊,用藤蔓纏著裂開的木門,發梢沾著草屑,卻還在哼那首走調的精靈歌;更遠的地方,幾個鎮民正把燒焦的房梁往空地上搬,其中一個老人回頭對他們笑,臉上的煙灰裂成蛛網狀。
幻象突然扭曲,變成更早前的畫面:魔影席卷城鎮那晚,星語舉著發燙的圣徽擋在人群前,圣光照得她的臉忽明忽暗;小雀攥著銀鈴沖去引開暗影,鈴鐺聲碎成一片,她的裙擺被撕了道口子,卻還在回頭喊“明哥哥快來“;而他自己,舉著從冰原帶回來的青銅匕首,和馬陽背靠背砍斷那些黏膩的黑觸須,喊著“撐住,我帶你們找跨界使者“。
“我答應過要幫你們徹底擺脫魔影。“傅明喃喃自語,喉嚨發緊。
他突然明白那股拉扯從何而來——不是陷阱,是他自己的魂在抗拒。
就像馬陽說的“漏了點什么“,原來最關鍵的線索,是他沒完成的承諾。
“星語!“
雪地里傳來小雀的尖叫。
傅明猛地回神,看見星語踉蹌著往前跑,斗篷被風掀起,露出頸后泛著金光的圣徽——那圣徽此刻紅得像團火,正隨著她的動作明滅。
小雀追在她身后,發繩散了,銀發在風里亂飛:“圣徽又燙了!
是不是明哥哥——“
“他還在通道里。“星語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格外清晰。
她跑到光膜前,抬手按在傅明被卡住的位置,掌心的溫度透過光膜滲進來,“我能感覺到,他的魂...在兩半世界里扯。“
小雀的銀鈴突然全響了,叮叮當當撞成一片。
她踮腳扒著光膜,鼻尖都壓扁了:“明哥哥的冰花印子是不是又鬧脾氣啦?
上次陽哥哥說,要信念夠強才能鎮住這些怪東西!“
“信念之火。“一直沉默的城鎮守護者突然開口。
他的鎧甲上還沾著魔影的黑漬,此刻卻直起了佝僂的背,“古老的記載說,當守護者的魂被兩界拉扯時,用鎮民的信念點燃圣火,能喚回迷失的歸途。“
星語的眼睛亮了。
她轉身沖向鎮民聚集的方向,裙擺掃過雪地:“去取祭壇的火絨!
把去年收的干苔蘚全搬來!
小雀,把你藏的精靈木花拿出來——就是說能燒三天三夜的那種!“
小雀蹦跳著跑開,發間的銀鈴撞出急雨般的響。
守護者則抽出腰間的短刀,在自己掌心劃了道血痕,將血滴在光膜前的雪地上:“這是守誓血,能引火靈。“
傅明看著下方的動靜,喉結動了動。
他能聽見鎮民們跑動的腳步聲,能看見星語蹲在雪地里,用顫抖的手擦著火石,火星濺在干苔蘚上,騰起第一縷黑煙;能看見小雀把一把淡紫色的木花撒進火里,火焰突然竄高,變成溫暖的橘紅色,映得她的眼睛發亮;能看見守護者舉著染血的短刀,帶著鎮民們齊聲念誦:“心火不滅,魂歸有岸。“
光膜突然震動起來。
傅明胸前的冰花印記不再發燙,反而滲出絲絲涼意,像在回應下方的火焰。
他看見金色的火舌舔著光膜,在銀灰色的通道里投下跳動的影子,那些影子逐漸凝結成鎖鏈的形狀,輕輕纏住他的手腕。
“原來真正的歸途...“傅明望著下方被火光映紅的雪地,望著星語仰起的、滿是淚痕卻帶笑的臉,突然笑了。
他抬起手,指尖觸到那些由信念凝成的火鏈,“不是跨過去,是把該擔的責任,都扛穩了。“
極北方向的轟鳴突然變了調。
原本低沉的震動里,混入了某種尖銳的嘶鳴,像金屬刮過玻璃。
星語的圣徽猛地炸出刺目的金光,她抬頭望向極北,臉色瞬間慘白:“那是...魔影的嚎。“
小雀的銀鈴全碎了。
最靠近極北的那串鈴鐺“啪“地裂開,黑血般的液體從裂縫里滲出來。
守護者的短刀當啷落地,刀身爬滿蛛網似的裂痕:“它察覺了...儀式的光。“
傅明低頭,看見通道里的銀光開始扭曲。
有團漆黑的影子正從極北方向涌來,速度快得像被風吹散的墨,所過之處,雪地結冰,火焰的光被吞掉大半。
“快——“星語的尖叫被風聲撕碎。
她抓起一把木花扔進火里,火焰猛地竄到兩人高,在光膜上烙下團金色的印記,“撐住!
只要圣火不滅——“
那團黑影已經沖到了鎮外的林邊。
傅明看見一棵樹的枝椏突然折斷,像被無形的手擰斷的;看見雪地上綻開朵漆黑的花,花瓣是蠕動的觸須;聽見風中傳來渾濁的嘶吼,帶著腐肉的腥氣。
而他的身體,終于開始移動了。
不是被通道的光推著走,是被下方的圣火拉著,緩緩退回雪地。
傅明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重新與星語、小雀的影子重疊,看見冰花印記的光淡了下去,卻在心臟位置留下團溫暖的熱——那是信念的形狀。
極北的黑影更近了。
風里的腥氣濃得嗆人,傅明甚至能聽見它啃噬冰層的聲音,像在咀嚼什么美味的獵物。
而圣火還在燒。
腐臭的風裹著冰碴子刮過傅明后頸時,暗影魔的觸須已經刺破了鎮外第三棵紅松。
星語的圣徽在掌心燙出烙印,她卻死死攥著那團金光,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方才還躍動的圣火突然矮了半尺,暗黑色的霧正從火焰邊緣滲出,像毒蛇吐信般舔舐著干苔蘚。
小雀的銀發被腐風卷成亂麻,她抱著最后半袋精靈木花,銀鈴碎成七零八落的殘片掛在發間,每動一下都發出細碎的脆響:“明哥哥!
它在...在啃圣火的根!“
傅明的指尖突然泛起半透明的金光。
他這才驚覺自己的靈識不知何時脫離了肉體,像團浮在半空的虛影,能看見自己僵直的身體半跪在雪地里,冰花印記在心臟位置明明滅滅。
極北方向的轟鳴里,他聽見暗影魔的嘶吼中夾雜著狂喜——這怪物在儀式最脆弱的時刻發動了精準打擊,它知道圣火的根基是鎮民們動搖的信念。
“穩住呼吸。“傅明的靈識投影飄到星語頭頂,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圣徽貼住火絨,用你的光引著火焰往逆時針轉。“星語猛地抬頭,睫毛上的冰珠簌簌落下——她看見傅明的影子正對著自己比劃手勢,瞳孔里跳動著和圣火同色的光,“魔影怕螺旋,它的觸須是順著順時針纏上來的!“
守護者突然單膝跪地,短刀插在圣火旁的雪地里。
他鎧甲上的黑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露出底下刻滿符文的銀甲:“我幼時見過老守護者驅邪,螺旋火陣...需要活人的血封陣眼!“他抽出短刀劃破左手,鮮血滴在雪地上,竟在腐霧中開出一朵冰晶花。
小雀的眼睛亮了。
她把精靈木花全倒進火里,淡紫色的花瓣在火焰中炸開細碎的星光:“我來引方向!“她踮著腳繞著火堆轉圈,發間殘留的銀鈴碎片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明哥哥說逆時針,那我就轉成小旋風!“腐霧被她帶起的風撕開道口子,圣火趁機竄高,將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真的轉出個螺旋形的光圈。
星語咬著唇把圣徽按進火絨。
金色的光從圣徽里涌出來,像根看不見的線牽著火焰,原本搖擺的火苗突然變得筆挺,外圈是溫暖的橘紅,內圈卻透出淬煉過的金。
傅明的靈識投影能清晰看見,那些試圖侵蝕火焰的黑霧在碰到金圈的瞬間就發出刺啦的聲響,像被潑了滾油的蟑螂般蜷縮著后退。
“再加把勁!“傅明的靈識突然刺痛,他看見自己的肉體開始抽搐——冰花印記正在反噬,這具驅殼撐不了多久。
但下方的景象讓他喉頭發熱:鎮民們不知何時圍了上來,老人把凍得通紅的手按在守護者背上,婦人把懷里的孩子舉高,讓嬰兒的笑聲混進念誦聲里;連最膽小的雜貨店老板都攥著把生銹的菜刀,刀刃上沾著他自己的血,正跟著節奏剁向逼近的腐霧。
“心火不滅——“
“魂歸有岸——“
念誦聲突然拔高。
圣火頂端騰起團刺目的金芒,像把劍劈開了低垂的陰云。
傅明的靈識被這股力量推著往上飄,通道的銀光重新在頭頂凝聚,卻不再是之前的虛無,而是凝出了實質的金色紋路,像座懸浮的橋,每塊橋板上都刻著他和馬陽在冰原上的腳印,在南極基地翻找的舊檔案,甚至還有馬陽筆記里那個被紅筆圈了七遍的問號。
“這是...跨界意志的認可?“傅明的靈識顫抖著。
他看見橋的另一端浮著熟悉的藍光——那是他原本所在的位面,是馬陽還在等他的地方,是他們要揭開南極秘密的起點。
星語突然拽住他靈識的衣角。
她的手穿過虛影,卻讓傅明心頭一震——她仰起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圣徽的光卻照亮了整張俊俏的臉:“明哥哥,你說過要帶我們徹底擺脫魔影。
可如果這橋是歸程...“
“我不會忘。“傅明的靈識俯身,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等我回去找到答案,一定帶著更鋒利的刀,更亮的光回來。“他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掌心的圣徽,金光照得兩人的影子在雪地上重疊,“看好圣火,它現在是你們的盾,也是我的錨。“
星語重重點頭。
她背后的圣火突然爆出噼啪輕響,火星濺到金色橋梁上,竟在橋板上燒出朵小火花——那是只有傅明能看見的標記,是他和這個位面的聯結。
當傅明的靈識即將完全沒入藍光時,一道沙啞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炸響:“別忘了,你的選擇不僅屬于你自己。“
他猛地回頭。
通道盡頭的藍光里,似乎有個佝僂的身影一閃而過,像極了馬陽提過的、南極基地里那個總在藏書閣翻舊地圖的大長老;可再細看,那影子又淡得像他自己的倒影。
而在更下方的雪地里,星語正朝他用力揮手,小雀把最后一片精靈木花拋向空中,花瓣打著旋兒,在金色橋梁上投下淡紫的光斑。
“我明白。“傅明對著空氣輕聲說。
他能感覺到靈識正在和肉體重合,冰花印記的灼痛變成了溫暖的灼燒,像團剛點燃的火,燒穿了所有猶豫。
下一秒,天旋地轉。
等傅明的意識重新歸位時,他正跪在一片冰冷的青石板上。
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霉味——是家族舊宅地下室的味道,他幼年總跟著父親來這里取探險裝備,墻上那道半人高的劃痕,是他十歲那年摔碎羅盤時留下的。
頭頂傳來悶響,像是有人在密室外轉動機關。
傅明摸向胸口,冰花印記已經消失,只留下塊溫熱的痕跡。
他抬頭看向密室的青銅門,門紋里滲出極淡的銀光——和通道里的光,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