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態研究中心的熒光燈在凌晨四點半突然熄滅時,我正用馬克筆在白板上繪制那串綠色IP的追蹤路徑。
黑暗中傳來盧峰的嘆息,他的咖啡杯碰到桌沿,發出清脆的聲響:“備用電源半小時后才能到?!?
“打開應急燈。”我的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低沉,指節還壓著白板筆,筆帽上沾著前一晚在指揮室蹭到的機油——那是大衛拆解C4時濺上去的。
紅圍巾老太太給的名單還在我的西裝內袋里,紙張邊緣被體溫捂得皺巴巴的,就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
應急燈“咔嗒”一聲亮了起來,在暖黃色的光暈中,金博士推了推無框眼鏡,鏡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緊繃的眼角:“你們確定歸屬地沒錯嗎?”他的韓語口音比平時更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銀質十字架——那是他在亞馬遜雨林拯救瀕危樹蛙時,當地部落送給他的。
盧峰把筆記本電腦轉向我們,屏幕的藍光讓他眼下的青黑色更加明顯。
他敲了敲“聯合國緊急防御委員會內部網絡”幾個字,由于長時間敲擊鍵盤,他的指節泛著青白色:“經過三次交叉驗證,包括DNS解析、路由跳數、防火墻特征碼……”他突然停住,喉結滾動了兩下,“和三個月前襲擊我們服務器的是同一套掩碼技術。”
會議室里的空氣陡然凝固。
安娜的軍靴尖在地板上急促地敲擊著,她那帶有俄羅斯血統的高顴骨在陰影中顯得更加鋒利:“也就是說,我們的修復計劃從立項開始就被監控了?”她抓起桌上的衛星云圖,指腹用力按壓著南美洲那片異常的深綠色區域——那里本該是亞馬遜雨林,現在卻像一塊被泡脹的苔蘚,“他們連世界樹的蔓延模型都看過了?”
“不止看過?!北R峰調出另一組數據,滾動條劃過一連串的下載記錄,“氣象模擬、碳循環推演、生物鏈重建……這些都是我們花了十八個月才完善的核心算法。”他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昨天我還以為是系統漏洞,現在看來……”
“是內鬼?!苯鸩┦客蝗徊逶?,十字架在他胸口劇烈晃動。
這個向來溫和的生態專家此刻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零點組織滲透防御委員會不是為了破壞——”他抓起我的馬克筆,在“模仿”兩個字上重重地畫了個圈,“他們要復制我們的修復方案,然后控制整個生態系統!”
“控制?”安娜的聲音陡然提高,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
她站起來時碰翻了馬克杯,褐色的液體在桌布上暈開,極像世界樹的根系在衛星圖里的形狀,“他們想成為上帝?”
我盯著那攤咖啡,喉嚨發緊。
三個月前在智利觀測站,我親眼目睹了世界樹的觸須如何穿透混凝土,將整座城市的電力系統絞成廢鐵——它需要的不是破壞,而是接管。
如果零點組織掌握了修復技術……
“?!?
玻璃門被推開的清脆聲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湯姆站在門口,白色西裝筆挺,腕間的百達翡麗在應急燈下閃爍著冷光。
他舉著一個文件袋,嘴角掛著那種商人特有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林博士,我是不是來晚了?”
金博士的十字架“當啷”一聲掉在桌上。
安娜的手已經按在腰間——那里通常別著她環保組織的徽章,現在卻空著。
我注意到她的耳尖泛紅,那是她憤怒到極點的征兆。
“湯姆先生?!蔽业穆曇羝椒€得像一臺精密儀器,“凌晨四點來談合作,很有誠意啊?!?
他走進來,皮鞋跟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面。
文件袋攤開時,封面上“碳交易優先權”幾個燙金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修復工程至少需要兩百億的啟動資金,防御委員會的撥款卡在了第三輪投票——”他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手肘撐在那攤咖啡旁,“我可以讓這筆錢明天到賬,但未來十年全球碳匯收益的30%……”
“不行?!蔽掖驍嗔怂?。
西裝內袋里的名單突然變得滾燙,紅圍巾老太太的話在耳邊響起:“穿西裝的男人在教堂搬了一箱東西?!睖飞蟼€月剛給紐約教會改建項目捐了兩百萬。
他的瞳孔縮了縮,隨即又恢復了溫和的笑容:“林博士,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天真。沒有資金——”
“我們有漢斯。”我抓起桌上的衛星云圖,邊緣被我捏出了褶皺,“德國的綠色基金昨天剛通過了追加條款?!?
湯姆的指節在文件袋上敲了兩下,動作和盧峰剛才一模一樣。
他起身整理袖扣的動作慢了半拍,這個細節讓我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像他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沒調查過漢斯的資金鏈。
“那祝你們好運?!彼D身時,文件袋擦過安娜的椅背,帶落了她的筆記本。
我瞥見封皮內側印著“北極生態監測站”幾個字,那是她上周提到的秘密聯絡點。
門合上的瞬間,盧峰的鍵盤聲再次響起。
他推了推眼鏡,屏幕的藍光在他臉上刻出鋒利的棱角:“湯姆的離岸賬戶昨天有三筆大額轉賬,收款方是……”他突然停住,手指懸在回車鍵上方。
“查?!蔽易テ鹜馓?,名單上的“小學操場舊水井”在口袋里硌著肋骨,“所有關聯公司,所有資金流向?!?
安娜蹲在地上撿筆記本,發梢掃過我的褲腳。
她突然抬起頭,藍眼睛里閃爍著我熟悉的火焰——那是她在西伯利亞阻止非法伐木時的眼神。
“我聯系環保組織的老同事?!彼压P記本塞進背包,拉鎖扣上的聲音像一顆小炸彈,“他們在日內瓦有朋友,或許能查到防御委員會的內部動向?!?
窗外透進第一縷晨光,灑在白板上的“模仿”二字上。
我望著安娜背上的背包,那是她在亞馬遜拯救樹懶時用的舊款,肩帶磨得發白。
一種預感在胸口翻騰,就像世界樹的根須正在穿透地表——這次,我們或許能抓住那只藏在陰影里的手。
盧峰突然輕聲驚呼了一下。
我轉頭時,他的屏幕上跳出一串加密代碼,最后一行在閃爍:“來源:北極生態監測站。”
盧峰的屏幕藍光突然刺得我瞇起眼。
他喉結動了動,指尖在鍵盤上懸了三秒才按下回車,加密代碼像蛇信般展開:“來源確認——北極生態監測站?!?
安娜撿筆記本的手猛地頓住。
她昨天才說過那是環保組織的秘密聯絡點,此刻發梢還沾著剛才蹲下時蹭到的咖啡漬?!拔业谋咀?.....“她突然低咒一聲,指節捏得發白,“湯姆剛才碰落它時,封皮內側的監測站地址露出來了?!?
我后頸的寒毛豎起來。
三個月前在智利觀測站,世界樹的根須就是順著氣象監測網絡蔓延的。
如果北極站被滲透......
“我現在聯系日內瓦的舊部?!鞍材茸テ鹜馓?,背包帶在肩頭晃出殘影,“他們有渠道查湯姆旗下公司的資金流向——“她轉身時撞翻了盧峰的馬克杯,褐色液體濺在“模仿“二字上,像給那個圈又描了道血邊,“等我消息。“
門“砰“地撞上,震得白板上的馬克筆“骨碌“滾到腳邊。
我彎腰去撿,西裝內袋的名單蹭著皮膚發燙——紅圍巾老太太說的“教堂搬箱子“,或許就和北極站有關?
金博士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白大褂口袋里的培養皿撞得叮當響:“我實驗室的藍藤樣本!“他推眼鏡的手在抖,鏡片上還沾著前晚做實驗時濺的葉綠素,“昨晚剛測到它在輻射區的二氧化碳吸收率突破60%,如果被人......“
“去守著。“我把馬克筆塞回他手里,筆桿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把所有數據備份到瑞士銀行的物理硬盤,鑰匙我來保管?!?
他點頭時十字架又晃起來,這次沒去扶。
我看著他踉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熒光燈在他頭頂忽明忽暗——那株被他叫做“藍藤“的植物,此刻該正蜷在恒溫箱里,葉片泛著幽藍的光吧?
“漢斯那邊......“盧峰的聲音突然低下去,他調出德國綠色基金的郵件界面,最后一行寫著“項目風險評估未通過“。
我想起漢斯前天在電話里的咳嗽聲,他說最近總失眠,咖啡喝得比我還多。
“我去他辦公室?!拔易テ鹜馓?,門把手上還留著湯姆離開時的溫度。
走廊里飄來金博士實驗室的消毒水味,混著安娜留下的冷杉香——她總說那是西伯利亞森林的味道。
漢斯的辦公室在三層最盡頭。
我推開門時,他正對著電腦揉眉心,桌上堆著七八個空咖啡罐,最上面那個印著“柏林氣候峰會“的logo?!傲帧!八ь^,眼底的紅血絲比昨天更密,“又有三個基金會撤回了意向。“
我把盧峰整理的資金缺口表推過去,紙角被他的咖啡漬泡得發皺:“湯姆在卡防御委員會的撥款,匿名捐贈者呢?“
他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屏幕亮起銀行到賬通知。
我湊近時,瞳孔猛地收縮——那串數字后面跟著的零,足夠填上我們缺口的三分之二。
附言欄里的字像根細針:“讓地球活下去,是你們最后的機會?!?
“半小時前到的?!皾h斯轉動著鋼筆,筆帽上刻著他女兒的名字,“查了收款路徑,經過十二層匿名殼公司,最后......“他喉結滾動,“指向南極的某個衛星賬戶?!?
南極。
我想起紅圍巾老太太名單上最后一個名字:“小學操場舊水井“——那口井的坐標,和南極科考站的備用通訊節點,在同一個經緯度。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安娜的信息跳出來:“湯姆旗下三家子公司參與過'灰影'地下項目,證據已匿名發給《紐約時報》?!拔尹c開附件,股權穿透圖里,湯姆的私人信托像張蛛網,最深處纏著“灰影“的標記——那是零點組織的外圍代號。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
我望向樓下,《紐約時報》的采訪車正往生態研究中心開,車頂的衛星天線像根鋒利的矛。
湯姆的白色西裝在人群里閃了一下,他對著手機吼的樣子,和昨天那個從容的商人判若兩人。
“輿論風暴要來了。“我把手機遞給漢斯,屏幕光映得他嘴角扯出個苦笑,“至少能緩他施壓的腳步?!?
實驗室方向傳來金博士的歡呼。
我隔著玻璃窗望過去,他正舉著培養皿轉圈,藍藤的葉片在燈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
那抹藍讓我想起智利觀測站塌陷前的天空——世界樹覆蓋整座城市時,天就是這種死一樣的藍。
漢斯突然碰了碰我胳膊,銀行界面還亮著:“你說,這錢......“
“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拔颐嗣却拿麊危垙堖吘壍鸟薨櫞丝滔竦纻蹋暗覀冃枰!?
暮色漫進窗戶時,盧峰發來消息:“防御委員會的撥款流程重啟了?!拔彝鴺窍轮饾u散去的媒體,湯姆的白色西裝已經不見,只留一灘被踩亂的咖啡漬,形狀像極了世界樹根須的衛星圖。
漢斯把到賬通知打印出來,墨跡未干的字在紙頁上暈開:“明天飛柏林簽合同?“
“不。“我抓起桌上的衛星云圖,北美荒漠帶的標記被我捏出折痕——那里將是第一個修復試點,“先去荒漠帶?!?
風掀起窗簾,吹得藍藤的實驗報告嘩啦作響。
我望著報告上“極端環境適應性“的結論,突然想起安娜說過的話:“世界樹要的是接管,我們要的是......“
“奪回。“我對著窗外的暮色輕聲說。
手機在此時震動,是盧峰的新消息:“北極生態監測站的加密代碼解析完成——“
后面的字被突然響起的警報聲蓋住。
實驗室方向傳來金博士的喊:“藍藤的生長速率異常!“
我抓起外套沖向走廊,腳步踏碎了地上的陰影。
明天,荒漠帶的風里,會有新的故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