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是被一陣刺骨的冰碴子砸醒的。
他睜開眼時,睫毛上的血痂正簌簌掉落。
南極的狂風裹著雪粒劈頭蓋臉砸下來,像無數把小冰刀刮過裂開的嘴角。
耳膜破裂的嗡鳴聲里,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每吸一口氣,胸腔里都像塞了團燒紅的炭——能量波的余勢還在體內橫沖直撞,血管里的血液仿佛沸騰了,在皮膚下鼓起青紫色的小包。
“傅明!“
馬陽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帶著明顯的氣音。
傅明偏過頭,看見搭檔半跪在冰面上,銀鏈碎片還攥在手里,那些原本活過來的古文字此刻暗淡如死灰,像被抽干了所有靈性。
馬陽的額頭裂開道血口,鮮血順著眉骨流進眼睛,他卻連擦都不擦,只是死死盯著前方。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傅明的心臟狠狠一沉。
那團被艾麗金線勾勒出星軌的能量球,此刻正懸浮在冰層裂隙上方。
原本流轉的藍光變得渾濁,像潑了墨的水潭,表面翻涌著暗紫色的漩渦,每轉一圈,漩渦中心就收縮一分——它在積蓄力量,比之前那道能量波更恐怖的力量。
而艾麗......
傅明低頭看向自己胸前。
女孩的手指還勾著他羽絨服的拉鎖,卻不再有半分溫度。
她的臉白得像張紙,睫毛上凝著薄霜,金線從她手腕處垂落,此刻正軟塌塌地搭在冰面上,失去了所有光澤。
傅明伸手探她頸側,脈搏細若游絲,幾乎要觸不到。
“她撐不過三分鐘。“馬陽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屏障不破,醫療艙進不來,我們連給她打腎上腺素的機會都沒有。“
傅明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望著那道泛著冷光的屏障,三天前他們剛抵達這里時,它還只是層若有若無的光膜,此刻卻像面凝固的水鏡,把冰蓋下所有秘密都封得死死的。
各國科考隊用了二十年都沒能突破的封禁,難道真要讓他們折在這里?
“老傅。“馬陽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傅明這才發現,搭檔的右手在發抖,指縫間滲出的血滴在冰面上,很快凍成暗紅的冰晶,“你還記得在阿塔卡馬沙漠那次嗎?“
阿塔卡馬沙漠......傅明的瞳孔微微收縮。
三年前他們在智利尋找古星圖殘片,誤入地下輻射區,被兩道對沖的高能粒子流困在巖洞里。
當時他也是這樣,渾身骨頭像被拆了重拼,馬陽的銀鏈被輻射燒出焦痕,而他們唯一的生路,是讓兩種相悖的能量在接觸瞬間完成融合——那是他這輩子最瘋狂的一次賭博,卻也成了唯一的轉機。
“你說過,能量沒有絕對的敵對。“馬陽的聲音突然清晰了些,像是用最后一絲精神力在支撐,“這里的屏障能量、我們體內的融合能、還有南極風暴里那些游離的冷能......它們現在全亂成了一鍋粥,但亂到極致,說不定就是轉機。“
傅明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望著能量球表面翻涌的暗紫漩渦,又低頭看了看艾麗幾乎要消失的呼吸——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如果失敗,他們三個都會被即將爆發的能量風暴撕成碎片;但如果連試都不試......
“把銀鏈給我。“傅明伸出手。
馬陽沒說話,直接將帶著體溫的銀鏈塞進他掌心。
那些暗淡的古文字突然泛起微光,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等下不管發生什么,“傅明扯開羽絨服拉鏈,把艾麗輕輕放在雪地上,“你用精神力鎖死我體內的能量流。
我需要你當那根定海神針。“
馬陽扯出個帶血的笑:“二十年前在冰蓋下,我爸就是這么給我媽當定海神針的。“他抬起手,指尖抵住傅明的太陽穴,“現在換我了。“
兩股溫熱的精神力在額間相撞。
傅明閉上眼,任由馬陽的意識像根細針般扎進自己混亂的識海。
他能清晰感覺到,搭檔在幫他梳理那些亂竄的能量流——被能量波沖散的融合能、從冰縫里滲透進來的冷能、還有他自己因劇痛迸發的潛能,此刻正像群瘋狗般互相撕咬。
“引冷能入奇經八脈。“馬陽的聲音在識海里響起,“用銀鏈的古文字當導線。“
傅明咬碎了后槽牙。
冷能順著他的指尖竄入,像千萬根冰針在血管里亂刺。
他能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脆響,膝蓋重重砸在冰面上,濺起的雪沫落進領口,卻連冷意都感覺不到了——痛覺已經麻木,只剩下灼燒般的熱。
“現在,把融合能往丹田壓。“馬陽的精神力突然一緊,傅明看見識海里有團金光在瘋漲,那是他潛藏的最后一絲潛能,“對,壓成球!
別讓它炸!“
“艾麗的金線......“傅明突然想起什么,“金線的能量還殘留在我體內。“
“收進去!“馬陽幾乎是吼出來的,“所有能利用的,都收進去!“
傅明感覺有根線在識海里“啪“地繃斷。
那是他身體的最后一道防線。
融合能、冷能、潛能、金線殘留的星軌之力,此刻全被壓縮成枚核桃大小的光團,在丹田處瘋狂旋轉,表面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再控制不住,這團光就會把他從里到外炸成碎片。
“方向!“馬陽的精神力突然變得鋒利如刀,“屏障的薄弱點!“
傅明睜開眼。
不知何時,能量球表面的暗紫漩渦已經縮成了針尖大小,下一秒就要爆發。
而那道屏障上,之前被艾麗金線激起的裂痕里,正滲出幽藍的光——那是屏障內部的能量在泄露。
“就是那里!“傅明吼道。
他能感覺到馬陽的精神力像根繩子,死死捆住那團要炸的光團,順著他的手臂推向掌心。
“去!“
兩道血箭從傅明的鼻孔噴出。
他看著掌心的光團離手,像顆小太陽般劃破風雪,撞向屏障的裂痕。
馬陽的銀鏈突然發出刺耳鳴叫,那些古文字重新活了過來,追著光團鉆進裂痕,像群螢火蟲在編織最后的密碼。
光團接觸屏障的瞬間,整個冰蓋都震了震。
傅明看見屏障表面的光膜開始扭曲,藍紫色的波紋從裂痕處向外擴散。
原本凝固的光膜里,突然涌出無數金色的紋路——那是艾麗金線畫出的星軌,此刻正從屏障內部翻涌上來,與光團的能量纏繞在一起。
“共振了!“馬陽突然抓住傅明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它們在共振!“
傅明顧不得痛。
他看見屏障的光膜正在變薄,像塊被拉扯的玻璃紙,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能量球表面的暗紫漩渦停住了旋轉,藍光重新占據上風,仿佛也在對這突如其來的共振感到困惑。
而艾麗的金線,不知何時從冰面上浮了起來。
那些失去光澤的金線輕輕顫動著,像被風吹動的蛛絲,緩緩飄向屏障的裂痕。
“快!“傅明踉蹌著撲過去,一把抱起艾麗,“屏障要破了!“
馬陽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他們看著光膜上的裂痕越來越大,終于“咔嚓“一聲,像面鏡子般碎成千萬片星芒。
極地的狂風裹著雪粒灌進裂痕,傅明卻在那瞬間聞到了不同的味道——不是冰雪的冷冽,而是某種帶著鐵銹味的腥甜,像久封的地窖突然被打開。
“成功了......“馬陽扶著冰壁喘氣,“我們成功了......“
傅明卻沒說話。
他望著屏障破碎后的冰縫,那里露出的不再是漆黑的冰層,而是泛著幽藍的光。
更讓他心跳漏拍的是,在那幽藍深處,他又看見了那張臉——能量球核心的人臉。
此刻它不僅睜開了眼睛,嘴角還微微揚起,像是在笑。
而在它身后,無數道金色的光鏈突然從冰層里竄出,纏向正在減弱的能量球。
能量球的嗡鳴驟然拔高,像是某種古老機械啟動時的尖嘯。
傅明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那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情緒“,不是憤怒,更像是某種終于得償所愿的快意。
暗紫色漩渦重新在能量球表面翻涌,比之前更劇烈十倍,中心處竟滲出縷縷黑絲,像有活物在其中掙扎撕咬。
“屏障!“馬陽突然踉蹌著撲過來,抓住傅明的手腕指向冰縫。
原本裂開的光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那些被金色星軌扯開的裂痕里,此刻涌出的不再是幽藍微光,而是濃稠如墨的暗紫能量。
剛才還在共振的屏障能量與融合光團,此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揉碎,銀鏈上的古文字“噼啪“炸成火星,金線殘留在傅明體內的星軌之力突然倒轉,順著他的血管往指尖鉆,疼得他差點咬斷舌尖。
“它在吸收我們的能量!“馬陽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能看見自己的精神力正通過與傅明的連接被抽離,像細沙漏進無底洞,“那東西根本不是被動防御......它一直在引導我們!“
傅明的視線落在艾麗臉上。
女孩睫毛上的薄霜不知何時融化了,一滴清淚正從她眼角滑落,在雪地上凍成透明的冰晶。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艾麗站在冰蓋邊緣說過的話:“有些封印,是為了困住里面的東西,更是為了困住外面的人。“——原來困在外面的,從來不是他們。
“接住她!“傅明突然將艾麗塞進馬陽懷里。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扯開已經被血浸透的羽絨服,露出胸前那道淡金色的印記——那是艾麗用金線烙下的星軌殘章,此刻正隨著能量球的嗡鳴發出微光,“馬陽,用你的銀鏈鎖死這道印記!
它和屏障里的星軌同源!“
“你瘋了?“馬陽抱著艾麗的手在抖,“這會把你燒成灰燼!“
“總比被撕成碎片強!“傅明吼道。
他能感覺到能量球的反擊波已經形成,空氣里的雪粒突然靜止,像是被某種力量按了暫停鍵——那是能量爆發前的絕對寂靜。
他咬著牙扯開馬陽的手,將銀鏈纏在自己手腕上,古文字立刻灼出焦黑的痕跡,“還記得阿塔卡馬嗎?
我們賭的從來不是能量本身......是人心!“
馬陽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親在冰蓋下的日記里寫過:“當所有規則失效時,唯一能破局的,是那些不被規則定義的東西。“他望著傅明眼中跳動的火焰,突然笑了——那是他們在撒哈拉沙漠被沙暴圍困時,在亞馬遜雨林被毒藤纏住時,在每一次絕境里都會出現的、近乎偏執的光。
“抱緊她!“馬陽將艾麗護在胸前,另一只手按上傅明的印記。
銀鏈上的古文字瞬間活了過來,像群紅了眼的螞蟻順著兩人手臂攀爬,在他們之間織出張金色光網。
傅明能感覺到,艾麗殘留的體溫正通過馬陽的手掌傳來,混著她金線里的星軌之力,順著光網涌進自己體內——那不是能量,是某種更古老的、帶著生命溫度的東西。
能量球的尖嘯達到頂點。
暗紫色沖擊波從能量球中噴發而出,所過之處,冰層像被熱刀劃過的黃油般融化,露出下面泛著幽光的未知物質。
傅明看見沖擊波前端裹著銀鏈炸碎的火星、金線殘留的星芒,還有自己和馬陽的精神力碎片——它們正被那股力量重新編排,形成道指向他們的長矛。
“現在!“傅明吼道。
他和馬陽同時咬破舌尖,鮮血濺在光網上,將最后一絲未被吸收的潛能注入其中。
金色光網突然膨脹,像面鼓滿風的帆,迎向那道暗紫長矛。
撞擊的瞬間,整個冰蓋都發出哀鳴。
傅明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嘗到喉嚨里涌出的腥甜。
他看見馬陽的銀鏈徹底崩成齏粉,看見艾麗睫毛顫動了一下,看見能量球核心的人臉笑得更開了——它的身后,那些金色光鏈已經完全纏住了能量球,正將其往冰層深處拖拽。
暗紫長矛的余勢撞在光網上,將三人掀得離地半尺。
傅明在倒飛中看見,屏障的光膜已經完全愈合,比之前更堅固三分,表面流轉著的暗紫紋路,竟與能量球上的漩渦如出一轍。
而在他們下方,艾麗剛才落淚的冰晶突然裂開,滲出一滴與她瞳孔同色的幽藍液體——那是她作為守護者的血脈,此刻正順著冰縫往下滲,像根細細的線,連向冰層深處那張微笑的臉。
下一秒,暗紫沖擊波的余勢徹底撞上光網。
傅明在劇烈的眩暈中聽見馬陽的嘶吼,看見艾麗的金線突然騰空,像道金色閃電刺向屏障。
然后,所有感官都被黑暗吞噬——他最后一個念頭是:原來他們打破的,從來不是屏障。
是某個存在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