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孩子從白露起便開始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在那褶皺的年歷上撕下一張又一張。

她們在等著中秋節，因為仲秋的月餅一向很好吃，還有滿城的煙花爆竹，有趣的事情不勝枚舉。

宋清歌則不同，她討厭仲秋，這是一個不詳的日子、不幸的日子。

不僅僅是因為她再看不到院前的繁花。

可無論如何抗拒，仲秋終究還是到了。

她今天本不愿入宮，可昨天葉寧非特意拜托她一定要去一趟，說是有份禮物要送給自己。

無奈，磨蹭之下，還是在晌午時入了宮。

白露之后，八月的太陽已不再毒辣，可暑氣仍舊盤旋著，不肯輕易離開。

下了馬車，清歌下意識地擦了擦脖間那并不存在的細汗，復行百步，終于到了清漪苑。

還未進到院子，少年舞劍的喝聲便傳入耳朵。

葉寧非總是如此，喜歡練武多過念書。

剛一踏入苑門，一道銳利的目光立馬落在了清歌身上，可等到清歌反應過來，那目光又變得柔和，同時藏著一絲別的情愫。

“下官見過陸統領。”

清歌低頭作揖道，這男人看自己的目光總帶著窺探，一絲懷疑，以及某種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嗯，今日恰好無事，就過來看看這小子，順便教他點新東西。”

陸白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簡單幾句后又把目光移向了葉寧非身上。

他總是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內心再怎么波動，表面依舊處變不驚。

相比于陸白的冷淡，葉寧非的反應就要顯得熱切許多了。

一聽到師傅的聲音，少年就連忙放下手中木劍。

“師傅你終于來了，弟子今天可是特意起了個大早等你呢！”

隨即揮舞起拳頭，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見此一幕，陸白內心不自禁泛起一股異樣的煩悶，憤怒、羨慕、失落、苦悶……其間不知摻雜幾何。

“剛剛可是我親自去叫你的。”

陸白突然說道，眼底竟不自覺閃過一抹得意，宛若報復。

“陸白哥！”

話音剛落，葉寧非立馬扭頭看向陸白，努著唇表示不滿。

真是的，說好的要替自己保密呢？！

與此同時，清歌微微退后一步，從少年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看著清歌佯怒的神色，陸白的眉毛不禁輕輕上挑，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真是逆徒，撒謊成精。”

“哎呀師傅……”

葉寧非忙上前拉住清歌的衣袖，聳著臉求對方寬恕自己，嘴角下垂，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

“行了，這么大個人了還撒嬌，被你陸白哥看到了也不羞。”

“抱歉師傅……”

抱著清歌的胳膊，少年俊臉輕輕耷拉著，宛如溫順的貓咪，乞求著主人不要再讓自己難堪。

師傅哪點都好，就是在該把自己當大人的時候當小孩子看，該當小孩子的時候當大人。

“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下不為例。”

清歌輕輕推開了少年，他本就沒有生氣，倘若師徒二人還在陸白面前拉拉扯扯，那可就太不成體統了。

“哼，師傅此言差矣，按照你先前教我的辯證法，那早起的蟲兒還被鳥吃呢！依弟子之見，分明是晚到的老鼠有奶酪才對！”

說著，葉寧非驕傲地揚起腦袋，卻挨了清歌一扇子。

“你這小子，當真是巧舌如簧。為師教你的是辯證法，可不是詭辯論。”

“師傅你又打我……”

陸白終于還是走了，看著清歌二人你儂我儂，他的心間仿佛生出了一個無名空洞，慢慢放大。

礙事的第三者終于離開，葉寧非忙從屋里拿出自己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恭恭敬敬地放到清歌手里。

“師傅在上，受徒兒一禮！”

聞言，清歌只是無奈搖了搖頭，內心涌起一絲喜悅，卻在轉瞬間湮沒。

見師傅無動于衷，少年急忙問道。

“師傅，你不打開看看嗎？里面可是弟子親手做的東西，提前準備了好久呢！”

“啪”的一聲，那包裝精美的木盒便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一盒月餅，成色不錯，只是形狀稍微古怪，甚至可以說得上粗制濫造。

“中間這一大坨是什么？”清歌好奇地指著木盒中最大的一塊月餅。

“什么一大坨啊，那是弟子專門為您做的儀像月餅，只是成模蒸煮的時候搞砸了……師傅您就將就著看吧。”

說著，葉寧非不由自主地低下腦袋，纖長的指骨十分歉疚地搭在一起。

‘我有這么丑嗎？’

清歌向來不是很喜歡吃甜食，但這是自己徒兒親手做的，那便姑且收下。

夕陽漸漸地垂下了，沒入山林，好似未曾駐足人間。

剛要打道回府，內侍總管袁綺獨特的嗓音又十分不巧地傳入了她的耳朵。

“宋太傅，皇上有請。”

路上，袁綺主動向清歌講起了今天朝中發生的事情。

仲秋當日，清歌特意稱疾不朝，故不知今日之事。

從袁綺的話語中，清歌了解到了某個官員又上疏提了什么諫儀，賀蘭謝二黨的人又無端挑起是非，明爭暗斗。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她所關心的點。

最令清歌在意的，還是南面二國再次進貢一事。

“太傅有所不知，這楚國和流求今日是又趕趟了，先是這楚國，既送金玉，又送美人的，而后是這流求，貢了些奇珍巧物，還有些先前從未見過的異獸……”

“那皇上的態度如何？”

“皇上？皇上這次蹊蹺地沒有照盤全收，讓楚國的使者把那一個個水靈的美人帶回去。至于流求的物什，皇上說那長脖子鹿像是麒麟，紅腹錦雞像是鳳凰，都是祥瑞，看樣子很滿意，他很久沒有這么笑過了。”

說著，袁綺不由自主地感懷一番，畢竟他身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也鮮有見過對方笑過。

“皇上應該很喜歡您呢。”他突然說道。

“什么？”

清歌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為什么對方會突然這么說，難道她們之間的事情被發現了？

“難道太傅沒有發現，皇上只有和您在一起的時候，情緒會比平常豐富許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