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啦清水！！！”

陰冷的聲線似乎僅是錯覺，少女乖巧地對著林清水的耳垂低語，口吐幽蘭，灼熱的氣息讓林清水倏然一顫。

“師姐餓了的話想去狩獵可以不用管我的，”林清水堆笑著回應背上流著口水的少女。

“嗯狩獵....嗯呀...那個，我受傷了。”少女眼巴巴地盯著林清水。

“那您還可以用法術。”

“我沒有靈力，不會法術。”少女聲線中已經帶著些許委屈。

“那您有什么手段可以將獵物開膛破肚、生啖其肉呢？”

“誒？沒有呢，不是很餓的話我也不吃生肉的。”

“那您可以從我背上離開了。”

林清水禮貌地將少女從背上拽下，后者一臉呆萌地不知所措。

通過蘇式笑話林清水終于拼齊了缺失的記憶碎片，他本能的戰戰兢兢并非指向背上的小廢物，而是他自己。

原來的林清水是個自我犧牲入腦的佛道一體狂熱論證者。

這條河本身經歷太多血腥的戰役，林清水在此成精后還接觸了奇奇怪怪的宗教理論——什么佛道一體，世人皆苦。

徹底壞掉的林清水在展開屠殺前被一老者制服，收為弟子，幡然醒悟。

醒悟是徹底悟大了，入世為民，獻己贖罪，具體做法就是一臉慈悲地到處把自己的血肉潑灑世間。

直到徹底被這位「饕」師姐吃下，曾經的林清水估計覺得自己完成了夙愿。

林清水垂著死魚眼盯著一臉緊張的少女，少女見他神色不對，但想到這個師弟神通廣大，還可以復活，便一臉自信地開口：

“總之師弟你先把自己剖開吧！我要開動——”

然而這次卻沒有得到之前師弟溫暖的笑容和果斷的剖腹，反而是師弟黑著臉將靈力威壓瞬間涌來，少女瞬間瑟縮地發抖叫喊：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我不會復活師弟別殺我！”

青年冰冷的目光讓少女臉色煞白，她不明白之前還姐友弟恭的喂食畫面怎么就無法重現了。

總之先求饒是沒錯，在師姐們手里也是這樣求饒就活下來了。

......

“誒嘿嘿，師弟你真好，好豪赤......”

篝火燃起，少女狼吞虎咽地啃著不明生物的腿，對師弟不吝贊美。

師尊讓她來接小師弟入谷，她是不太樂意的，谷外她有99%的可能性會餓死。

但其他幾位師姐，除了五師姐「滯」和她，便沒人在了。

所以師尊選擇了相信1%，哄騙她師弟會填飽她的肚子。

沒想到師弟還真填了她的肚子！只是沒有填飽。

林清水看少女是餓的不輕，剛打回來的鬣狗和山雞很快就要化作地上光禿的骨架。

他是不會殺敵的法術不假，但這份身軀的強悍程度和所謂靈力的充足情況有點超乎他的想象了。

林清水托腮沉思：“等會兒吃完就上路去汶城和你師姐會頭，回逸仙谷。”

名號為「饕」的少女聞言一笑，明媚燦爛：“回谷不需要接頭，按地圖走就行啦。”

“那更好，把地圖給我吧。”林清水樂得省事。

“但是現在需要找到師姐了。”

“......？”

“地圖…它飛走啦，然后我肯定記不得路嘿嘿！”

林清水按住自己想把這個面前笑容毀掉的心情，顫著聲古怪地問道：

“那咱們的師姐，應該在城里吧？”

回應卻只有唇紅齒白少女的羞赧一笑：

“不知...誒！師弟對不起，我錯了別拿走我的肉，這是最后一塊了嗚！”

林清水惡狠狠地啃下手中的烤肉，眼神卻直盯著淚眼婆娑的少女，他現在算是知道想要生啖其肉是什么感受了。

看著眼巴巴望著他手中烤肉的少女，林清水終究是軟下心來遞了過去，不過附加上了自己的條件：

“為什么是你個不認路的來接我，咱們師尊呢。”

“哦，師弟你問這個呀，師尊還在谷里呢。”饕立刻喜笑眉梢，接過半根骨頭繼續啃，口吐不清地應答道。

林清水心中稍定，記憶中那仙風道骨的老者果然靠譜——

“大師姐瘋了，二師姐瘋了，她倆就走啦，然后三師姐乘機把咱們的靈山給占了，把咱們趕到谷底。”

“然后四師姐也就帶著六師姐跑了，我和五師姐餓得要死走不動路，和師尊呆一塊混吃等死呢！”

真是太靠譜了呢，林清水巴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饕啃完骨頭，突然想好好瞧瞧這位看起來比她年長的小師弟，看著他劍眉蹙起，一臉嚴肅，心里反而一暖。

師尊和幾個師姐只會給她關小黑屋里挨餓，哪像和師弟混在一起頓頓有肉吃，雖然都不太頂餓。

少女淺色眸子中泛起波瀾，她可不是不諳世事，知道對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很久之前阿媽告訴她她以后要跟好人的。

柔軟微卷的發絲垂在胸前，隨著少女羞赧的動作而晃起細小弧度。

溫熱的氣息拂過林清水的肌膚，好似一陣盛夏晚風吹來。

“林清水，我們要作一輩子的師姐弟好不好。”

“......”

看著林清水露出他招牌的僵硬笑容，少女笑意更甚，卻又第一次不再坦率地開口，面帶迷茫，欲言又止，最終如呢喃般開口：

“我...真名喚作，深芷，師弟你要記住哦！”

阿媽直到最后也沒有教她怎么留住好人，所以她也沒能留住阿媽，但師尊教過她：

你們幾個絕對不能將真名告訴別人，那人會永久留于你的道痕，對道者是為大忌！

也就是說，只要把名字交予師弟......

他就能永遠留在她的身邊了吧？

·

名字的事林清水沒有太多在意，喚上幾句便熟稔了，只是每喚上一句這小姑娘就得臉紅些許，可她也不“林清水”“林清水”地叫著。

他也有點看不透這天真爛漫的深芷了。

畢竟是能一臉呆萌地吃人的小怪物，取個「饕」的法號倒是貼切。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林清水還是決定向汶城進發。

深芷的腿傷有稍微緩解，能自己動彈些許，他本以為是遭遇了什么攻擊便問了傷勢由來。

“哦，是因為我被樹枝絆倒啦！”深芷回答時臉上是標志性欠揍的得意洋洋。

·

深芷一路總是悄悄打量著她這位師弟，眼中越發流光溢彩。

青年身姿挺拔，寬大的衣袍中似乎有清風鼓動，一頭烏發隨意束在腦后，未曾固定，鬢邊兩縷碎發垂落下來，氣質冷峻，即便現在穿著粗布衣衫，也難掩他身上出塵之氣。

活水化靈，好好看……

少女的心蠢蠢欲動，帶有不知名的晦澀：“林清水，我們別去汶城找師姐了，就這樣一直游山玩水下去吧。”

她怕與師姐一見面，小師弟的魂就被勾走了。

至少是現在以及未來一段時間，她不想讓他的眼睛注視別的人。

“游山玩水？”

林清水面無表情指著周圍凄涼荒野。

“你把身無分文吃不上飯喝不上水，走的兩條腿都快斷了，還看不見小鎮，除了荒草還是荒草的野外求生，叫游山玩水？”

他又兇自己，跟先前表現出的溫柔一點都不像，巨大落差讓深芷難過的眼眶濕潤。

“又哭什么？”

“我有點餓……”

他把漿果往深芷嘴里一塞，少女掙扎許久，才反而遞給他，小聲：“給你吃。”

其實一路上林清水很寵她，她說累他便放慢腳步，說無聊便講個故事，說餓便被塞個漿果。

他自己都沒吃上幾塊。

深芷眼睛紅通通，心軟得不像話，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將食物分給對方。

她是“饕”，是永遠填不滿的饑餓欲望，對食物執著到可怕，從不分與他人的饕。

林清水知道這點，所以在看見少女掙扎半晌，最后下定決心遞出半塊果子時，他的驚訝顯而易見。

青年咬上一口，他嚼著漿果，扶著額若有所思。

而深芷只是瞧上林清水一眼，就急急收回視線。

少女的心怦怦跳。

好想戳戳他沉思時的臉頰。

“師弟...清水，我以前沒和別的孩子這么親密過的。”

揣著一顆小鹿亂撞的心，她在極力表達自己的清白，還有小師弟在她心中的特別位置。

“哦。”淡淡的聲音響起。

少女頭頓時蔫巴巴垂下去，也悶悶的“哦”了一聲再也不說話了。

她的心口有點堵。

可是她不說，林清水更不會主動說，人家好像一直嫌她煩，沒有辦法，深芷又忍不住開口：

“你陪我說說話，我無聊。”

“別鬧，先讓我睡會兒，等會進城，找到你師姐前我得賺錢供我們接下來花銷。”

從少女腿彎穿過的手臂往上提了提。

深芷：“我們可以去搶啊，那么多富人，就當劫富濟貧了。”

登時她的腦袋被人拍一巴掌。

少女吃痛，對她傷心欲絕：“干嘛打我！”

“不要拋棄我們高尚的人格，有能力掙錢干嘛要去搶。”林清水說得正義凜然。

那上進的精神完全沒有感染到深芷，因為確實壓根就沒有。

林清水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像深芷一樣除了會吃人以外就是個廢物。

這個世界精怪遍地，妖鬼橫行，就以他們的道行“劫富濟貧”，不是橫死街頭，就是被賣到窯子里當觀賞物。

而更重要的是，這會留下「道痕」。

無論行惡、揚善，皆為行道、揚道。

之前林清水再魔怔再瘋狂也被視作奉行自己的“道”，既不會阻礙修行，也不會惹來殺身禍事。

至于為了「行道」而被人吃得身死道隕，大概不算作其中。

想到這里，他暗嘆一聲，作為“重生”的清水還未找到自己的「道」，

恐怕現在的每一次行動都是徒增雜亂的道痕。

……

兩個窮鬼進城后，一起深呼吸。

真好啊，這有人的空氣。

平坦的道路一下寬闊，兩旁店鋪櫛比鱗次，行人來往，打馬游街，各色食物飄香差點把饕的魂都勾走了。

林清水眼疾手快拉住她：“我們沒錢！”

她痛苦的快哭了：“我去搶！”

然后腦袋又挨一敲。

“搶什么，分頭去賺錢，有沒有那種工資日結的活？”

深芷揉著腦袋：“怎么可能有，誰家不是按月發錢的……”

“哎，你看這姜府又招人了，你們去不去？”

招人？林清水耳朵一豎。

“我倒是想去啊，只要端茶倒水一天就能拿五兩白銀，不就是天上掉餡餅么，可是聽說那姜大小姐極其難以伺候，人還愛施虐……”

一天五兩白銀？

“我也怕這點……啊啊啊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就一天，我去！”

墻邊圍了一群人，對著上面的招聘告示討論不休，深芷傻眼。

不是吧？

真有日結的活啊？

林清水拽著深芷，廢了好大勁才鉆到最前方，看著告示皺眉。

端茶倒水就行，工資還日結，五兩白銀簡直闊綽的要命。

林清水抿唇，心思不妥，多半是牽扯身體交易。

“哇，好多錢！就這個吧林清水！賺了錢可以買好多燒鴨！”

林清水：“……”

你難道沒聽她們說那什么姜大小姐愛施虐嗎？牽扯到貴族難道你就不怕你那只會吃吃吃的身體被賣走嗎？

看著深芷閃閃發亮而寫滿了“我想去”的眸子，林清水打算再看看有什么工作能把她從下個月的窯子里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