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
又到了冬天,又到了吃酸菜的時候。
如今吃酸菜,只有到副食店里去買,每袋一元八角,是那種經過高速發酵的科技產品。方便倒是方便了,而且顏色白白的,清清爽爽,只是覺得味道怎么也趕不上母親漬過的酸菜。也曾經到私人那里買過人工漬過的酸菜,質量更是沒有保證。還曾經到過專門經營東北風味菜肴的飯店買過酸菜炒粉或酸菜氽白肉,過細的加工,倒吃不出酸菜的原汁原味了。
漬酸菜,的確是一門學問。每年到了冬天,大白菜上市以后,母親都要買好多大白菜儲存起來。一般,母親都是把顆大、包心的好菜,用廢報紙包好,再用破棉被蓋好,剩下那些沒心或散心、幫子多又大的次菜,用來漬酸菜。酸菜的出身比較貧賤,和母親那些居家過日子的普通婦女一樣。
我家有個醬紅色的小缸,是母親專門用來漬酸菜的。那缸的歷史幾乎和我的年齡不相上下,因為打我記事時起,母親就用它來漬酸菜。每年母親漬酸菜,是把它當成大事來辦的,因為幾乎一冬全家的酸菜熬肉或酸菜粉絲湯或酸菜餡餃子,都指著它了。母親先要把缸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凈凈,然后燒一鍋滾開的水,把一棵白菜一刀切開四瓣,扔進鍋里一漬,撈將出來,等涼后碼放在缸里,一層一層撒上鹽,再澆上一圈花椒水。這些先后順序是不能變的,而且絕對不讓人插手幫忙。最后,在缸口包上一層紙,不能包塑料布或別的什么,說那樣不透氣,酸菜和人一樣,也得喘勻了氣才行,漬出來才好吃。
那時候,只關心吃,不操心別的,不知道母親到底漬酸菜要漬多少時候,便沒有把母親這門學問學到手。只記得不到時候,母親是不允許別人動她這個寶貝缸的。當她的酸菜漬好了,親手為全家做一盆酸菜熬肉或酸菜粉絲湯,看著我和弟弟狼吞虎咽,吃得香噴噴,滿臉的皺紋便綻開一朵金絲菊。對于母親來說,漬酸菜是變廢為寶,是把菜幫子變成了上得席面的一道好吃的菜,是用有限的錢過無限的日子,并把這日子盡量過得有滋有味。那時候,是母親的節日。
母親漬的酸菜伴我度過整個童年、青年,甚至大半個壯年時期。自從母親那年的夏天突然去世,我再吃酸菜只有到副食店里去買了。
母親漬的酸菜確實好吃,不像現在買的酸菜,不是不酸,就是太酸;不是硬得嚼不動,就是綿得沒嚼頭。其實,酸菜不是什么上等的名菜,母親漬酸菜的技術是年輕時在老家鬧饑荒時學來的,她好多次說那時候漬的酸菜是什么呀,凈是撿來的爛菜幫……像現在的孩子不愛聽父母講過去的陳芝麻爛谷子一樣,那時我也不愛聽。母親去世之后,我自己也曾經學著漬過酸菜,但那味道總不地道。我知道,艱苦時學到的學問是刻進骨髓的,平常的日子只能學到皮毛。
如今,我只有到副食店里去買酸菜。如今,只有母親漬過大半輩子的酸菜缸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