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大概一個小時，天空中的云層似乎更加厚重了些，雨滴的數量慢慢地增加，不知不覺中，學校灰色的地磚已經被雨水浸濕，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好像都失去了顏色，這樣的景象讓我的內心多了一絲陰沉，卻又奇怪地令我覺得平靜。

“走吧。”這時，秋遙背著琴包從教室里走了出來，我回頭看了一眼教室，她并沒有忘記關燈。

“你還在墨跡什么，剛剛不是還很著急回去的嗎？”

“沒事，就隨便看看。”我對秋遙笑了一下。

“你真是……好啦，快點。”她重重嘆了口氣，向不遠處的電梯口走去。

我背上包，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后站起來，等我到電梯口的時候，秋遙按的電梯正好上來。

“這周感覺怎么樣？”

“和以往沒什么太大區別，學習、排練......”

秋遙并沒有多說什么，直到出了電梯口，我們依舊一言不發，如果是和別人處在這樣的狀態下，我一定會覺得十分不安，可和秋遙待在一起時卻從未有過。

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了，平時十分擁擠的地鐵站此刻也只有寥寥數人。

“誒——嘿！”在過安檢的時候，當秋遙十分吃力地把大提琴包和書包放上安檢通道的時候，她纖細的雙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我立馬幫她托住琴包的下方。

“把琴包給我拿著吧。”過了安檢之后，我對秋遙說。

對身體素質這方面，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她默默點了點頭。

由于沒什么人了，坐了兩三站后，我們便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座位，這時，秋遙開口了：“那個，剛才不好意思……秋衡。”

“啊，怎么了？”

“對你發火了。”秋遙說著把頭別了過去。

“小事啦，我已經習慣了。”

我看向身旁妹妹的側臉，思緒在不知不覺中又回到了最初和她相見的那個夏天。

大概是發現我并沒有學習的天賦，沒有辦法滿足他們的理想，在我初一那時，父母去福利院領養了一個女孩。

女孩是福利院那里最聰明的，她有著可愛又有些天真的臉，稍長的劉海自然地搭在眉毛上，純黑的瞳孔中好像其中可以看見銀河璀璨的深處。

她還有著和我一樣不善言辭的性格，和我住的房間距離最遠，而我又是一回家就呆在房間里，除了吃飯便不會出門的人，父母由于我的成績便認為我的初中不好，雖然我確實也這么覺得，所以我們把她送到了另一所學校（我甚至覺得他們不希望她與我產生交流）——這也是我那時和他們少有的能達成一致的選擇——但就算是這樣，和她在一起時，我也會感受到獨自一人無法體會到的平靜。

那種感覺不同于獨自一人時的孤獨。

“秋遙”這個名字，據母親很久之前說，如果我是女孩的話，我就會叫這個名字的。

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呢。

為什么她會變成現在這樣呢？想到這里，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起來，身體也感覺到有些疲憊，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阻止我回憶一樣。

“習慣了啊......”秋遙突然喃喃自語起來。

“嗯，所以沒事的。”

我停頓了片刻。

到站后，我們走出車廂，整座地鐵站除了我們已空無一人。

“今天還要上補習班嗎？”

“不想上。”

“所以，請假了？”

“到時候說一下就好了吧。”

“看你的樣子......這是要我幫你去和那邊的老師說？”

“嗯......你幫我說吧。”

“好吧好吧，那到時候你就在外面等我。”

我走進秋遙的輔導機構，坐在臺前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肥胖的女人，我向她打了招呼：“您好，我是秋遙的哥哥，秋遙今天可能有點事情不能來上課了，所以我來請個假——”我停頓了一會，見她并沒有多大反應，便接著說，“您應該認識秋遙的，對吧？”

那個女人繼續盯著面前的屏幕，好像在發呆一樣。

“你要知道，現在距離她上課已經不到兩個小時了。這個時候請假是算曠課的，課程費用是要照常付的”過了好一會，她才有些慢條斯理地開口，“家里的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犯了難，父母肯定沒有想到過秋遙會請假，可既然我已經答應了秋遙......

“他們知道的，那就算曠課吧。”我撒了謊。

“行吧。”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秋遙卻不在門口。

“秋遙？”

我有些著急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卻還是沒能發現秋遙的影子。

“噓，這邊！”秋遙在道路另一側的灌木叢后向我揮了揮手。

我對她這樣不負責的行為有些生氣：“不是，你又要——”

“噓！”

我走過去時，發現了正坐在地上的秋遙，她的面前似乎有著什么東西，那叫聲就像剛出生嬰兒的哭鬧一樣。

“是小貓啊。”我放下身上背著的東西，坐到秋遙的身邊。

“它們應該是和貓媽媽走散了吧。”秋遙從書包里拿出幾片魚干，丟在了地上。

小貓們一下子停止了叫喚圍了上來，丟到地上的魚干很快就被搶光了。秋遙一動不動地看著小貓們，它們在搶到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后一溜煙跑走了。

“好想養一只呀。”再次邁步時，秋遙有些悵然若失地說。

“他們吃東西的樣子確實很可愛呢，也很調皮。”

“它們會不會是故意發出那么大的聲音，讓路過的人去喂它們的呢？”

“可能吧，不過現在越來越多的流浪貓都會自食其力的吧，他們的生存能力很強。不然它們也不會出現泛濫導致擾民的現象了。”

“你說，我們養只貓怎么樣？”

“家里已經有一只狗啦，我們又要住宿，光是考慮到每周它的吃喝就需要很多心思了，再養只貓真的會照顧不過來的。”我有些無奈地對秋遙笑笑，“而且爸爸媽媽也不會同意吧，這也是問題所在。”

“可是，爸爸媽媽也沒同意我請假，你不還是成功了嗎？”

“原來你還知道啊。”

“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多。”秋遙有些不服氣地說。

“那你還讓我幫你曠課，你有考慮過我的處境嗎？”我故意裝出了生氣的樣子。

“我……”秋遙看起來欲言又止。

“好啦，沒事的，不想上就不上吧，沒什么大不了的。實在不行我和你一起挨罵唄，反正每次被罵的最狠的都是我。”

“你說的倒是輕描淡寫。”

“對他們的看法，我確實不在意。”

“瞧你說的，如果他們對你的看法你都不在意，那還有什么是你在意的？有什么東西是能夠支撐你——”

秋遙越說越快，我連忙打斷了她，“在意的東西嘛，那肯定是有的，但是也沒有規定說人在意的東西一定要是父母的看法對吧？”

見秋遙不再說話，我只好轉移了話題：“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回家了呢？”

明明就快到家門口了，可不知怎的，當和秋遙一起踏進家里的院子時，我的心跳毫無緣由地開始加速。

我控制著有些顫抖的手輸入密碼，打開門后走了進去，把兩雙新的棉拖鞋拿了出來，其中的一雙是秋遙的，我把鞋遞給了她。

“謝謝。”

我們的小狗這個時候從臺階上跑了下來，十分熱情地蹭著秋遙的褲腳。可這樣的場景并沒有緩和我不安的情緒，心跳仍舊在以不能忽視的速度加快，慌張的情緒從胸口處蔓延開來，我咳嗽了兩聲，轉身跑進了洗手間。

關上門后，我開始大口喘著氣，全身上下也止不住地開始發抖。

“秋衡，你怎么了？”門外傳來秋遙的聲音。

“我沒事，肚子有些不舒服，過會就會去做飯的。”我緊緊地咬著嘴唇說。

“啊……好。”

“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樣想著，我用力地捂住有些疼痛的心口，似乎有一些模糊的畫面從腦海中跑了出來，那些畫面在我眼前依舊隔著一層霧……

過了大概十分鐘后，這樣的癥狀才算停止，我若無其事地走出洗手間。

在洗手時，我注意到自己的雙眼中似乎多了幾分憎惡的情感，可我卻不知道我所憎惡的對象是誰。

“這樣看來，我還真是有些可悲。”我學著熱血動漫里主人公的腔調，有些裝模作樣地自嘲著。

走出洗手間時，我卻發現廚房的燈已經亮了，里面傳來煤氣灶上特有的噼里啪啦的聲響。

我走過去，發現秋遙那有些弱小的背影，她正雙手抱著一大瓶食用油往鍋里倒，她的身旁是已經切好了的牛肉和辣椒。

“誒，小心一點。”我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秋遙有些纖細的胳膊。

“油不要一下子倒的太多哦。”我控制著瓶子的傾斜角度，直到鐵鍋底附上了一層薄薄的油膜。

“要做牛肉炒青椒嗎？”

“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沒經過秋遙的允許就幫助了她，秋遙的眼神好像對我有些回避。

“對了，切好的牛肉有沒有焯過水呀？”

“焯水……是什么？”秋遙顯然在做飯這方面有些缺乏專業知識。

“簡單來說，就是把肉放進帶有姜片的鹽水里泡一下，把血水什么的洗出來，這樣可以改善口感，去腥什么的。”

“啊，做飯原來這么復雜嗎？”

“是啊，這里也有不少的知識呢。”我說著關掉了煤氣灶，上面的鍋里已經開始冒煙了。

“所以，先把牛肉泡一下吧，不要著急著下鍋——你切的牛肉條和青椒很不錯哦。”

“我知道了。”

秋遙說著開始切姜片，我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完成一道道工序，除了在把食材倒入鍋里的時候我幫助了她一下，其他時間我都只是給予她口頭上的指導。

“好啦，最后把鍋蓋蓋上，讓它收個七八分鐘左右的汁就可以了。”

“嗯。”

“所以秋遙，今天怎么會想到自己來做菜呢？”

“我想體驗一下做菜的感覺。”

“那，感覺怎么樣？”

“嗯，很好。”秋遙笑著點了點頭，我的心卻為之一顫。

秋遙她有多久沒有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我早就記不得了。

過了一會后，秋遙揭開了鍋蓋，我幫她拿著鍋和鍋鏟，把菜盛到了盤子里。

一陣肉香飄了出來，讓我們都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嘗一口吧，這應該是你第一次做菜吧。”我拿出筷子，夾了一塊牛肉給秋遙，她吹了吹氣后，“啊”的一聲把肉吃進了嘴里。

“好吃的誒！”秋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就去盛飯吃吧。第一次做菜很成功呢！”我說著打開了電飯煲——

然后，望著空空如也的電飯煲，我的表情凝固了：“秋遙，我們忘了煮飯了。”

“啊，這……”秋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小事啦。”我輕嘆了一聲，“開速煮的話半個小時不到就可以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