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與如豆燈火對視整夜，他不敢睡，也不能睡。

只要閉眼，眼前就會浮現沈家夫婦遭遇毒打，沈希險遭凌辱的畫面。

精神鏈接漸漸穩定，小狼在成功進階之后，艱險度過一劫，這是今晚唯一的好消息。

趙二是在五更鑼聲響起時回來的，氣喘吁吁地帶回四十兩贖金，不知道是從他爹那偷來的還是騙來的。

“啊呃呃——”一聲清涼的公雞打鳴，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喚醒。

轉頭望向窗外，東方山頭灑下拂曉第一縷光。

徐老禿躺在山貨鋪的案臺上，吧嗒著嘴睡的正香。

“快起來，天亮了。”他用力推搡著徐老禿。

徐老禿從案臺上摔下來，疼得呲牙咧嘴：：“天剛剛亮，現在去太早了，牙行還沒開門呢。”

“少啰嗦！快走！”趙二也熬了整夜，雙眼通紅，揪起徐老禿的領子就向外拖。

早秋清晨，寒意正濃。

流民走街串巷尋找一切可以吃的東西，百姓商販也陸續走出家門，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

燒餅攤老板賣力吆喝著，一群孩童大呼小叫地跑過，追著一個滾動的鐵環。

陸遠怨恨地瞪著他們，本是一副熱鬧非凡的景象，卻讓他無比煩躁。

佛祖也好，神仙也罷，保佑沈希千萬別出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從來不信鬼神，但此刻他真希望這個世界存在能聽見他祈禱的鬼神。

兩人架著徐老禿，經過燒餅攤向西而去。

三人的身影剛剛消失不久，一個臟兮兮“乞丐”出現在燒餅攤旁

清早街市燒餅攤傳出撲鼻的香味，比她聞過的任何一種味道都要誘人。

“老板，燒餅怎么賣的。”沈希哆哆嗦嗦地問道，她太冷了，急需食物補充體力。

老板上下打量她，顯然不喜歡這個渾身臭烘烘的要飯的：“一文錢一個。”

沈希小心環顧左右，敞開衣襟，露出一把生銹的匕首：“我用這把刀跟你換。”

“滾！有多遠滾多遠！”

一盆污水潑過來，沈希慌忙閃躲，卻仍被那盆水潑在腳邊，刺骨的寒意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怨毒地白了一眼燒餅攤老板，裹緊衣服，快步穿過充滿煙火氣的街頭。

剛轉入狹窄的巷子里，她就驚喜地發現一個泔水桶，一腳踹翻，四溢流淌的惡臭湯水中掉出兩個糠餅。

谷糠很粗糙，幸運的是，餅子被漂浮的菜葉托住，沒有沾染太多的湯水。

她扒下菜葉，全然不顧泔水散發的惡臭氣息，大口大口將餅子塞入口中。

冷硬糙澀的餅子沒有水搭配，吞咽起來異常困難，她卻顧不得那么多，幾口下去便吃的一干二凈。

干澀的餅子頂在喉嚨上，向下咽的啥時候噎得直翻眼白，干硬的谷糠簡直能把食道割開。

好不容易將餅子咽下，灼燒般的饑餓感才稍微得到壓制，但依舊毫無飽腹感。

這是她兩天來吃到的第一口飯。

逃跑之后，她害怕再次落入土匪手中，找到一個樹洞躲到下午才敢冒出頭來。

她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個決定，讓在天際盤旋一整天的金雕沒有發現他。

她不敢回村，也不能回村。

她一定要把爹娘救出來。

月亮升起的時候，她混在流民隊伍中，偷偷潛進怒河縣城，蓬頭垢面的樣子倒與其他流民沒兩樣。

她找到一間破廟睡了一宿，當晚就有一個渾身惡臭的癩子頭乞丐爬過來，用一把短刀抵在她的喉嚨上欲行不軌。

第二天一早，破廟里多出一具乞丐的尸體，刀也不翼而飛了。

她首先要活下去，才能想辦法救人。

當她回過神時，發現一個七八歲的乞丐小男孩出現在身后，正可憐巴巴盯著她手里剩下的半塊餅子，眼中充滿渴望。

沈希看了看瘦弱的小乞丐，又看看手里的餅子。

在短暫的猶豫過后，她將餅子送入口中，大口咀嚼起來。

在救出爹娘之前，她沒有多余的善良分給他人。

眼見餅子就要被吃光，小乞丐突然兇相畢露。

小乞丐猛地快跑兩步，沖躍而起，雞爪一般的手指扯住了沈希的手臂，他張開干裂的嘴巴，露出黑黃的牙齒，狠狠向沈希的小臂咬下。

沈希眼中先是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變成暴怒。

土匪欺負我，乞丐欺負我，你個小崽子也敢欺負我！

“滾！”

沈希面露兇意，舉起拳頭向小乞丐砸去。

常年游走于深山幽谷，經歷過無數次與毒蟲猛獸的搏斗，沈希的體格遠比同齡女孩更加強壯敏捷。

拳頭砸在小乞丐的鼻子上，對方頓時鼻血噴濺。

她本以為小乞丐會吃痛退走，可對方反像發瘋的老鼠一般，不退反進，攀住她的小臂拼命向著餅子咬去。

整個過程之中，小乞丐的兇狠表情始終沒有變化，兇戾的眼神自始至終死死盯著餅子。

一股無名怒火在沈希心口升騰。

“小畜生！”

沈希猛然地站起身，掐住小乞丐的肩膀，狠狠朝身后的墻面撞去。

“砰！砰！”

僅僅兩下，小乞丐的身體迅速癱軟，失去力量的爪子松開勁頭，被沈希甩飛出去，跌倒在地面上。

沈希余怒未消，沖上連踢數下，見小乞丐沒了反抗能力，這才作罷。

她剛要轉身離開，忽然感到后背一陣森森寒意。

轉頭看去，小乞丐正用陰狠的目光看著自己，她頓時遍體生寒，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如今的怒河縣城，餓殍遍野，人競相食，誰知道這小畜生事后會不會找其他人來對付自己。

對視片刻，沈希決定根除后患。

這個窄巷人跡罕至，現在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怒河縣每天都在死人，就算她殺了這小子，也沒人會發現，就算發現了也不會怎么樣。

她已經殺過一個人，也不差第二個。

經歷土匪的劫持和種種磨難之后的沈希，在這一刻喚醒了隱藏在心底的惡魔，她漸漸明白一個從前不懂的道理。

好人，在這世上活不長。

她抽出昨晚搶來的匕首，而小乞丐在看到匕首后，眼神也從兇狠漸漸變成恐懼。

巷子外響起一陣緊密的鑼聲，吸引走沈希的注意力。

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