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只是一個田野牧歌成為幻夢的時代，此處也只是一座樸訥誠篤化為烏有的城池。

如果你在二十年前來到過安北市，那么你一定也見到過黃昏時分夕陽是怎么從西方跌落，又是怎么隱匿在化工廠的煙塵里。可惜這些年來建設的鋼鐵洪流在這座北方的城市中流淌蔓延，直到高樓一層一層地加蓋起，黃昏從一處生活中安寧祥和的風景變成了下班的代名詞——一切都在日新月異，變革的塵埃淹沒了城池，也淹沒了人群。

李沐宸正是這片塵埃之海的溺水者之一。

李沐宸大學畢業兩年半之后才找到工作，雖然跟他所學的專業壓根不對口，但是工作嘛，誰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當初在李沐宸還是高貴的應屆生的時候，他曾經去過許多大城市的人才市場投遞簡歷，可惜能去的公司他看不上，他看上的公司看不上他。曾經他以為人才市場就好比是現代的五月花號，把一批又一批的黑奴拉到鋼筋水泥的棉花廠里成為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可當他真正的到了人才市場才發現這些招聘廣告上的要求絕對不僅僅是只要一個會采棉花的黑奴那么簡單——什么九八五，二幺幺都僅僅只是入場券，雙非院校的簡歷直接進了雜物堆。真正的離譜要求都擺在后面：要求各種各樣的證書啦，要求在省里國家里參加過比賽得過獎啦，更離譜的是有的公司既要求你是應屆生，同時也要求你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經驗——看起來是在招程序員，但是李沐宸感覺他們可能是在全國范圍內尋找一個擁有扭曲時空能力的超人。

李沐宸不是超人，他甚至這二十來年里都沒有超過人，他只是這個城池里蹭吃的一個極其平庸的存在。據說把一個嬰兒培養成一個飛行員，國家需要花費和這個飛行員同等質量的黃金。我猜即便是培養一個普通人，國家在他身上投注的錢想必也絕對不會少到哪里去——怪不得人們總說大城市里遍地是黃金，合著原來黃金們一直在大道上熙來攘往，在隱秘的角落射出金葉來制造吞金獸消耗更多的黃金，灰蒙蒙的城市莫非其實是一座籠罩塵埃的黃金之國。

屁啦，這里是人的絞肉機，黃金的熔煉器。

李沐宸家里蹲了兩年半，發現自己沒有變成超人的潛力，沒有覺醒任何功能強大的系統，也沒有一個滿臉大胡子帶著小天才電話手表的壯漢對他說：小子，來加入無畏契約吧。——這狗屁的人生真是比樣的。哈哈，無聊到連遺憾都沒有的生活。直到上個月的某一天，終于有個滿臉大胡子帶著勞力士的壯漢找到了他——不過不是喊他加入無畏契約的，畢竟李沐宸除了局部變硬以外沒有任何超能力。這個老登是來喊他來干保險調查員的。

干保險好啊，早知道李沐宸連大學都懶得上，直接去賣保險好了。而這份工作還是李沐宸的大伯給李沐宸搶到的，據說是李沐宸大伯他們公司的上一個保險員在城東頭做調查的途中被一輛大運卡車給創死了。

“這好啊，他一死我大侄子正好能夠頂替上這個空缺，這個人死得好啊，沐宸，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我們公司的這個位置呢！哈哈！我們家沐宸也是撞上大運了。”大伯一邊吼吼地笑著一邊拍著李沐宸的肩膀。

別別別，千萬別讓我也被大運撞上…李沐宸心里一陣無語。

就這樣，李沐宸上班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處理自己前輩的那一份保單——公司的意思是能不賠就不賠。

薄霧彌漫的清晨，李沐宸坐地鐵前往城南區的單位上班——他要準備好“撞大運的前輩”的材料到城東區的公安局和事故發生地進行調查來確定這一單保險要不要賠和怎么賠。

十字路口的紅燈處，人和自行車都在擁擠。

PM2.5濃度過高的工業城池里，從來沒人能認得清空氣里的是黃金還是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