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富芃芃
- 平流層世界之覆水難收
- 周文勝
- 6851字
- 2025-01-01 10:20:29
陳佩高聽到吳安守的話時,驚得差點將剛入口的紅酒嗆回杯中,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聲音都有些顫抖地問道:“你說我太太她在武漢?這怎么可能!”
吳安守輕輕抿了一口酒,緩緩說道:“是的,在漢口。事情是這樣的,這周一在九江有個由白長官主持的中南五省物價控制會議。會上內部討論時,我代表我們省張篤倫主席闡述了一個觀點。我認為,現在強行控制商家賣價,只會讓市面上的相關商品短缺,黑市交易泛濫。畢竟商家不會做虧本買賣,他們只會把貨物拿到黑市去交易。物價失控的根本原因是貨幣超發,要是能把白銀當作錨來計算物價,物價就會穩定下來。我們中南五省沒辦法控制貨幣發行,只能尋求自保,默許民眾私下的白銀交易。武漢可是九省通衢,商業繁榮是它發展的基石。現在貨幣改革如果不改變中央銀行獨立性的問題,法幣改成金圓券不過是換了個名稱罷了。按照南京的政策,強行逼迫老百姓把金銀兌換成金圓券,這對地方來說就是在竭澤而漁,只會導致財富外流。”
吳安守稍作停頓,繼續說道:“官場的事情總是微妙,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即便是要說,也得有人愿意出頭。白長官當時并未表態,但他巧妙地安排我與剛到九江會場的新任中央銀行特派員兼武漢分行副行長見了一面。當我看到那個人時,真是大吃一驚。你猜是誰?”
陳佩高皺眉看著他,滿臉疑惑。
吳安守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那個名字:“富芃芃。”
陳佩高的腦子“轟”的一下,即使讓他猜一萬遍也想不到。他突然覺得旁邊餐廳里的嘈雜聲仿佛都淡去,只剩下吳安守沉穩卻又帶著一絲激動的講述聲,偶爾夾雜著杯碟輕輕碰撞的叮當聲。
“十年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種方式再次見到她。她從匯豐的小職員變成了負責中南五省督辦法幣兌換金圓券的財經大員。她現在微微胖了些,卻依舊風姿綽約,還多了幾分威嚴。”
吳安守繼續講述著:“我把意見說給她聽后,她笑了笑問我是不是張篤倫讓我這么說的,我說是我自己的想法。她就暗示我不要再發表這類言論了,說這事是小蔣先生親自督辦的事情,現在為了殺雞儆猴,連青幫大佬杜月笙的養子都抓起來了。我心里雖然對這種打劫老百姓財富的行為很憤慨,但我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就不敢再多說了。”
他喝了一口酒,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后來她主動和我拉起了家常。原來她在匯豐銀行的時候,得到了去圣約翰進修金融的機會,邊工作邊讀了一年書,這樣我們就成了校友。之后她就去了南京的中央銀行工作,一直到現在。她結婚生子了,但她沒說自己的丈夫是誰,我問起時,她只是淡淡地說也是從事金融工作的。后來我從別人那里知道她的老公是宋子文的外甥,還被太子小蔣欽點。”
陳佩高聽后,心中五味雜陳。之前聽到很多人追求自己太太時還心生嫉妒,現在知道她改嫁且有孩子了,心里卻平靜了許多。他心想,自己是因為戰爭失憶了,可錯在自己,如果富芃芃一直守寡,自己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無盡的自責。
陳佩高向來不愿欠人情,現在富芃芃過得很好,自己沒有虧欠她的地方,心里也就沒有那種負疚感。可是,心里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就像從來沒擁有過的東西,不會因為得不到而難過,可一旦知道自己曾經擁有過又失去了,就會悲痛萬分。他曾經有一個那么好的妻子,現在卻不屬于自己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陳佩高摸了摸自己堅硬的寸頭,苦笑道:“人生真的很奇妙,禍福相依,富芃芃失去了我,孤苦伶仃反而激發了她的長袖善舞的潛能,機緣巧合下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如果我沒有失憶,她跟著我,充其量是個軍官太太,大概率在某處的眷村學校給孩子們授業解惑。不同的人生際遇,造就差異巨大的人生,真令人唏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應該為她高興。”
“只是兩種不同的人生而已,從世俗和功利的角度,她現在的人生好像更成功,但她和你在一起,相親相愛,舉案齊眉,也是幸福的人生啊!”
陳佩高笑道:“安守兄,真會安慰人啊,噢,你跟她提到我了嗎?”
吳安守搖了搖頭:“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但還是及時剎住了車。我覺得這種事應該和你商量一下,畢竟她已經認為你死了,而且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這是只有你才能決定的事,這也是我急著約你見面的原因之一。她的辦公地點在漢口特二區一德街8號,中央銀行武漢分行。你可以自己去見她,或者讓我轉達給你的意思,因為我下周要去她那里開會。”
陳佩高一只手托著下巴,撐住整個頭的重量,手指偶然掐下臉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真是個兩難的決定!富芃芃已經有了幸福的家庭,告訴她自己還活著,就好像要親手摧毀用無數善意的謊言和時間的沉淀堆砌起來的安穩城堡,這似乎是一種殘忍的不妥。可是不告訴她,他的心就像缺了一塊,空落落的,那股子難受勁兒就像小蟲子在心里不停地啃噬。
尤其當聽到吳安守說起那枚烏黑的戒指時,他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力量貫穿。那是一股深入骨髓的觸動,讓他的靈魂都在瞬間顫抖。這枚戒指像是打開記憶之門的一把神秘鑰匙,又像是隱藏在他失憶背后的一團迷霧中心的核心。他覺得自己的失憶肯定與這枚戒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聯系就像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把他所有的疑惑、痛苦和對富芃芃的思念都緊緊地裹在其中。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吳安守吃完肉,擦擦嘴,沒去打擾陳佩高,靜靜地看著窗外,不時見剛才游行隊伍遺棄的殘破標語在風中翻轉,有幾張落在了窗外的走廊里。
餐廳琴師彈奏起李斯特的《愛之夢》,悠揚的琴音回蕩在兩人心間。
陳佩高抬起頭,對吳安守說道:“失憶總是讓我的記憶變得支離破碎,難以拼湊完整。我時常感到自己仿佛迷失在一個不屬于我的時空里,現實與夢境交織。但當你提起那枚戒指時,盡管在我現有的記憶中從未聽聞,我卻感覺它與我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或許與我的失憶有關。你想想,我怎會在生死關頭將一件看似不值錢的東西送出戰場呢?那時,它定對我有著非凡的意義。我明白人生要學會放下,有些東西錯過了就該讓它過去。但我還是想將它取回,安守兄,你覺得如何?”
吳安守沉思片刻后說道:“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那枚戒指頗為神秘。不如這樣,下周開會時,我會將你還活著的事告訴她,并嘗試取回戒指。上次見她時,她并未佩戴,我擔心她可能已經丟棄了。”
陳佩高雙手放在膝蓋上,恭敬地向吳安守鞠了一躬:“拜托了。”
吳安守連忙還禮:“之仰兄,客氣了,我必定全力以赴。”陳佩高從上衣口袋掏出派克筆,又從下口袋拿出筆記本,撕下一張空白頁,寫下詩句:
同行一程夢一場,驚醒已是陌路人。
縱使天涯偶相逢,風雪雨晴各一生。
然后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吳安守:“麻煩你把這帶給她,謝謝。”
吳安守接過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筆記本里夾著,然后放入口袋,說道:“當年我在昆明飛虎隊基地學習美國現代后勤管理的時候,每天帶著士兵和工人從飛機上卸下戰略物資,重新貼標、入庫,再分發到各戰區。我覺得那比上戰場殺敵更能發揮我的價值,每天都充滿干勁。忙里偷閑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要是沒遇到你,我可能早就死在淞滬戰場了,那可就沒法報答你對我的救命之恩了。有一次我朋友張楚飛告訴我他轟炸了曾經和我們作戰的坂本師團,我心里特別高興,感覺像是為你報了仇。你對我恩重如山,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這時,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陳處長好!”
陳佩高轉身望去,只見一位身著黑色帶銀絲邊華貴旗袍、燙著時尚卷發的中年婦女款款走來。她略顯福態,氣質優雅,正是這家餐廳的老板娘葉小姐。葉小姐的父親是湖北有名的富商,這家餐廳和酒店都是她的陪嫁。她的丈夫是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后代,擁有家族產業長江貨運公司,但他對生意興趣不大,日常事務都由葉小姐打理。
葉小姐眼睛有些發紅,說道:“安守,你過來怎么不上樓到我的辦公室找我?我一看到你就想起楚飛了。”
吳安守回答道:“張媽媽,陳處長是我當年的長官,也是我的救命恩公,難得碰面,就想一起聊聊。我等會兒再去找你。”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吃完可以到酒吧喝點酒,我已經跟酒保說好了,你們同袍相見不容易,好好喝一杯,我那個調酒師可是剛從上海挖來的。”
兩人吃完后,來到旁邊的水吧臺,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地聊著,直到酩酊大醉。
周三的時候,陳佩高接到了吳安守的電話。帶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富芃芃聽完他的敘述,起初不敢相信,后不知所措,大罵負心郎,再后來看了陳佩高寫的詩后哭了。富芃芃想約陳佩高星期五下午兩點左右在東湖“中正亭”見面,不過希望這件事不要對外界透露。
周五的東湖,游客寥寥無幾。這座為紀念蔣委員長生日而建的“中正亭”坐落在東湖湖心的一座小島上。陳佩高在湖邊租了一條游船,劃向小島。
初夏的東湖在陽光照耀下呈現出藍綠相間的色彩,湖水藍中透綠,綠里又帶著藍,湖面波光粼粼,水下的水草輕輕搖曳,宛如一幅江南美景圖。
“中正亭”造型優美,八角攢尖頂,翹角飛檐,琉璃翠瓦,朱紅方窗,遠遠望去就十分迷人,讓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它。
陳佩高哪有心思于風景,急急劃船到了“中正亭”岸邊的碼頭,系好船后快步走向“中正亭”。
陳佩高在‘中正亭’四處張望,卻未見一人。他心情激動,竟忘了作為黃埔生需要向亭中校長訓詞敬禮的規矩,來回踱步,望著湖面尋找富芃芃可能出現的地方。
突然,樹上鳥兒被驚動,一陣皮鞋聲傳來,陳佩高心頭一緊,迅速回頭,只見一女子從亭后走了出來,宛如一朵盛開的白牡丹,身姿婀娜。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條紋束腰旗袍,肩上披著白色絲巾,手上挽著西式白色手袋,精致的五官略施粉黛,透著成熟的韻味。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著陳佩高,眼睛慢慢泛出淚花,嘴角微微顫抖,帶著一絲嗔怒說道:“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果然是富芃芃!
歡快鳴叫的鳥兒沒了聲音,垂柳一動不動,陳佩高突然覺得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和她。
陳佩高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加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稱呼她為富芃芃,富太太還是芃芃,最后只擠出幾個字:“芃芃,你能來見我,我很高興。”
富芃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前都叫我乳名來兒的,你忘了,你的失憶癥真的很嚴重!”
陳佩高有些尷尬,他確實忘記了富芃芃的乳名,畢竟連她的容貌都記不得了,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我,我。。。”那聲音就像破舊的風箱。
“佩高,我現在的心就像被無數細針輕輕扎著,痛得很。你可知道,我守了你五年的活寡,那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每一個夜晚,你的身影都會出現在我的夢中。為了生活,在銀行里,不得不學會放下自尊,巴結那些富婆,有錢佬。你卻在外逍遙,快活!你對的起我嗎?”
話語中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量讓陳佩高倍感驚慌與愧疚,聲音發抖: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失去了記憶。”
富芃芃沒有理會陳佩高的話,抬手輕輕摩挲耳邊的發絲,走近一步,伸出手指狠狠劃過陳佩高的軍服,一股熟悉的荷花香味撲鼻而來,那是久遠的記憶中的味道。
“這身軍服真威風!我富察兒氏祖上一等公爵,靠軍功得來的,世襲罔替,榮耀了兩百年,可惜家道中落了。剛嫁給你時,我總是夢想有一天你能穿上將軍服,腰上掛著佩劍,騎著高頭大馬帶我回娘家,讓你那雪亮的軍靴閃瞎我那些勢利的鄰居,讓我破落戶父親的笑臉比臉盆還大。現在你活成了我所期待的樣子。”
陳佩高聽了,心中滿是心酸,聲音有些哽咽地說:“可我把你弄丟了,把一生中此生最珍貴的寶貝給弄丟了。”
富芃芃用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然后用手帕優雅地在陳佩高的軍服上劃了一下,轉身背對著他,口氣緩和了下來:“你沒來找我,是你的錯;我沒等你,是我的錯。我們都有錯,也都沒錯,或許錯的只是這個時代。十年的離亂,多少同林鳥都成了分飛燕。”
她又轉過身來,目光盈盈地看著陳佩高說:“你會說話多了,以前別人說你娶了一位天仙一樣的太太,你從來都不承認,也從來沒夸過我漂亮。”
陳佩高有些愧疚地說:“可惜我失去了那段記憶,也許那時候的我就像其他年輕人一樣,有些輕狂,怠慢了你。”
“那時的你嘴不甜,可你看我時的眼睛里有光,而今你的眼睛看我時少了那道光。哎!”富芃芃輕輕嘆息著,緩緩垂下了頭,那嘆息聲就像一片落葉飄落,帶著無盡的哀傷。
這“哎”聲,帶著歲月的沉重感重重的砸在陳佩高的心上,陳佩高只覺得自己的心像玻璃一樣碎了一地。他想在記憶中去追尋那道光,一陣劇烈的頭痛讓他面目猙獰。最后,痛苦地擠出:“對不起!”
富芃芃眨了眨迷人的眼睛,鼻子抽動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把頭仰向天空片刻后說:“不說了。安守叫我姐姐,我認他做弟弟,他聰明能干,做事有激情,顏值和情商都很高,而且不近女色,不愛財,是個難得的人才,只是在張篤倫手上有點被埋沒了。現在小蔣先生在上海主政經濟和貨幣改革,正在打擊整頓投機倒把的資本家和不法商人,急需用人。我推薦他去上海看看,我已經說服他了,過幾天他就拿著我的推薦信出發。”
她停頓了一下,臉色帶上了一絲威嚴,又接著說:“武漢這邊我也會組織打擊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私藏金銀、大發國難財的不法商人和腐敗官員的活動。特別是打“大老虎”,以敬效尤。我可沒有小蔣那么大的權力,沒人敢動我,我也對自己的安保能力不太放心,所以我想在你軍校里找二三個機敏、沒有復雜關系的軍校生做保鏢,你看可以嗎?”
陳佩高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富芃芃這是在向自己示好,心情輕松了很多。他心想,富芃芃選擇在游人稀少的時間,在湖心小島單獨見自己,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怕被人看到知道她的過往,這對她現在的家庭和政治生涯不利。橫在他們之間有責任、道德和聲譽的問題。她看了自己的詩知道自己沒有復合的意思,所以才會有這次見面,安排吳安守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才華,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示好,希望自己和吳安守能守住這個秘密。不過從守住秘密的角度看,找軍校生做保鏢確實不太合適。
陳佩高試探道:“軍校生忠誠、單純,但年輕,缺乏社會閱歷,做貼身保鏢不是很放心。我當年在一線帶兵的時候,為了安置一些跟我多年傷殘和退伍的軍士,考慮到他們靠撫恤金和退伍補貼是不夠生活的,反正我孑然一身,我用我的軍餉和吃空缺的錢在漢陽郊區置了些良田,給他們耕種生活。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有點小傷不影響他們的身手,又講義氣,你只要對他們好,他們是會為你擋槍的人。你從里面挑,比軍校生,甚至中統的人可靠得多。”
富芃芃聽后,捋了捋耳邊的發絲,側著臉朝陳佩高甜甜地笑了笑,笑臉如同云中乍現的陽光讓陳佩高全身發暖。
“我相信你,你先選兩個,讓他們來直接找我,我會和門口的警衛吩咐好的。我不是小氣的人,做的好,我可不會虧待他們的。”
說到這里,富芃芃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打開手袋,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了陳佩高:“噢,我差點忘了還你戒指。這枚戒指我一直戴著直到我現在的先生和我正式訂婚才取下,之后我也一直放在我的首飾盒里,沒有離開過。在選戴首飾的時候,偶爾也會拿出看看,睹物傷情,仿佛曾經的日子就在眼前流轉。現在確實應該物歸原主啦。”
陳佩高接過盒子,能感覺到富芃芃的手在微微顫抖,似乎有些不舍。他打開盒子,一枚黑色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戒指下面是一張已經變黃的紙。
“這是你當年寫給我的遺書。”富芃芃指了指盒底。
陳佩高從盒底取出一個折成四四方方的已經變黃的紙片,帶著淡淡的香水味。那紙片上的字跡雖已略顯模糊,卻依然清晰可辨:
來兒,見此信,我已不在人世。按今日國家之形勢,作為軍人,不是今日死,就是他日亡,這是遲早要接受的事實,勿過分悲傷,也勿前來戰場尋尸,敵炮火之猛乃平生未見,尸體化為泥土。部隊給予連級軍官50塊大洋戰場臨時補貼,我已寄給你了。政府財政窘迫,撫恤金估計微薄不夠度日,只能說對不起了。
戒指是我唯一能留下的東西,雖然不起眼,但它是我們的信物,希望它能代替我陪伴你,直到你找到值得托付的人。
南京非可守之地,速離。請給予送信之人重酬!來世見!
愛你的,佩高
讀完紙條,陳佩高眼眶濕潤,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張紙。眼前的富芃芃依舊帶著風華絕代的韻味,但他知道,眼前的她已經走過了許多他無法參與的歲月,屬于他的富芃芃已經遺失在那遙遠的記憶叢林里。
陳佩高看著她,心情復雜,低聲說道:“這枚戒指我會一直帶在身邊,它提醒著我曾經擁有的一切。芃芃,謝謝你能把它還給我。”
風吹起富芃芃的絲巾,她輕輕地攏了攏肩膀,拿出手帕抹了抹眼角。
“佩高,保持聯系,我先走了。”
說完,富芃芃向前一小步,輕輕的抬起雙手,像是想要擁抱這個久別重逢卻又物是人非的人。眼睛里有愛,有怨,有不舍,有不甘。然而片刻眼睛閃過一絲堅毅,雙手又放了下去,低下了頭,轉身離去,噠噠噠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湖邊回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陳佩高的心尖上。
此時陽光西斜,湖面泛起紅光。陳佩高望著富芃芃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像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難受。
亭上的青天白日旗幟在風中發出嘩嘩的響聲,那聲音像是在訴說著這個時代的動蕩與不安。李斯特的《愛之夢》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悠揚的旋律如同他的思念,綿綿不絕地纏繞在他的心頭。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像是被時間遺忘的雕像。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緩緩地將目光移到手中的戒指上。那戒指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烏黑的光澤,霧面金屬的設計讓它看起來既神秘又高貴,就像一個來自未知世界的神秘使者。
他在手指間猶豫了一下,最終將戒指戴在了中指上。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體內緩緩流轉,就像一條冰冷的小蛇在他的血管里游動。突然間,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下來,時間像是被定格在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