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

今個兒是眾秀女學規矩的最后一日，實則在昌寧齋待了一個月，該學的也都學完了，因此教習姑姑在將殿選當日要穿的宮裝統一發放后，便叫散了。

寄云與如柏同住一屋，她們像往常一樣踩著鵝卵石小路往回走。

兩人在入宮前雖不認識，但經過這么些天的相處，早已以姐妹相稱了。

她們同歲，都是嘉慶十三年生人，寄云是二月二十八生的，如柏比她略小一些，是四月二十六出生的，所以如柏一直叫她姐姐。

寄云一向喜歡交朋友，對如柏那是頗為照顧。

她牽著如柏的手，發現如柏的手心滑滑的，布滿了汗，不由一愣，她看著如柏那張未施粉黛的面容，關切地問道：“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如柏用帕子胡亂的擦了擦手，不好意思的說：“明個兒就要面圣了，我緊張……”

本次選秀是皇帝登基后的首次選秀，不光是給皇帝充盈后宮，還要給十三歲的大阿哥奕緯，以及十六歲的瑞親王綿忻挑選嫡福晉。

秀女們不知自己的命運為何，自然是忐忑的。

寄云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只管好好表現就是了。”

坦白來講，寄云是希望如柏能夠入選的，最好是能和自己一樣落于一處，侍奉一位夫君，因為這樣她就能有個伴了。

一陣微風吹過，略吹亂了如柏的發絲，她將頭發別至耳后，猶豫片刻后問：“姐姐，你想入選么？”

寄云很快的接上了話：“想，不管是皇上、瑞親王，還是大阿哥我都愿意。”

這是真心話，因為寄云覺得能和皇親國戚攀上關系，是重振她所在的鈕祜祿氏的一個大好機會。

她的祖父殉國，阿瑪早逝，全家都靠過繼來的哥哥恩緒主持，雖說恩緒是個靠譜的，對額娘烏雅氏尊敬，對寄云也很友愛，但要說把全家的重擔都壓在他身上，那多少有些過分了。

再說了女人不能科舉，也不能上戰場，遲早是要嫁人的，與其嫁個沒錢沒勢的過苦日子，不如早點把握機會一飛沖天。

因此，在別人哭哭啼啼的時候，寄云心里樂開了花，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如柏看著寄云堅定的面孔，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敬佩：“姐姐你確定么？皇家是非多啊。”

寄云隨手從花叢里摘了一朵牡丹花，她滿不在意地說：“不怕是非多，就怕沒條件是非還多，就不幾間房，還能因為點破事斗的死去活來。”

如柏不是不想入選，只是怕自己的心眼子不夠用，斗不過別人最后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今個兒聽得了寄云的話，心中忽然明朗了不少，是啊，哪哪都會遇到是非，人活著總是躲不過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當她們回到住的地方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因為第二天要殿選，為了避免御前失儀，所以今日的膳食都十分的清淡。

兩碗玉糝羹、一碗羅漢菜，一碟茯苓餅。

寄云剛打算坐下用膳，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清脆的一聲響。

她不由得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綠色蝴蝶紋暗花緞氅衣的女子，正指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兒罵：“你眼睛長到哪去了？端著湯往我身上撞什么？”

柳眉倒豎的人寄云認識，她是赫舍里景椿，廣東按察使容海的千金。

她是昌寧齋里出名的暴脾氣，每天不是在打罵宮女太監，就是在打罵宮女太監的路上。

而她對面捂著臉，看起來是挨了打了的女孩兒是漢人，姓鄲名喚凝丹，寄云對她的印象是安靜的、內向的，寫的一手好字，被教習嬤嬤表揚過。

當時教習嬤嬤是這么說的：“凝丹這字寫的不錯，景椿，你們兩個一個屋住著你應該多向她討教。”

說來也是倒霉，也正是這次表揚，讓寫字爛的景椿記恨上了她。

平心而論，被撞了一下真不至于扇人一巴掌，但景椿就是這么做了。

那一巴掌力道不小，凝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她看著眼前人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得瑟瑟發抖：“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景椿很不屑的打量了一遍凝丹，她忽然覺得明個兒秀女要身著統一的宮裝去面圣，對凝丹來說是一種幸運，不然就凝丹身上的這身衣服，能被當成最底層的奴才轟出來。

她冷冷一笑：“光是一句對不住就完了么？”

凝丹一個秀女，為什么會端湯？因為景椿為了討好教習嬤嬤，樹立一個乖巧可人的形象，告訴教習嬤嬤以后不必每日派人來給自己的屋里送飯了，她會自己去取。

但她真的自己去取了么？沒有，她指揮凝丹去取。雖然同為秀女，但凝丹每天過得跟景椿的奴才似的。

凝丹越想越委屈，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景椿見她如此，心中愈發得意，她抬起手對著凝丹的右臉就又是一巴掌，打完后，她活動了一下手腕，不屑道：“好了，你滾吧。”

然而凝丹沒有讓路，她不敢懟景椿，但不讓路是她最后的倔強。

昌寧齋不大，有不少人因為好奇紛紛探出頭看熱鬧。

景椿更來勁了，竟直接抓著凝丹的頭往墻上撞，嘴里罵罵咧咧：“不讓是吧，我讓你裝傻充愣，那我就給你凈凈腦子。”

其實之前凝丹受欺負，她不是不知道，但人人都有私心，誰也不想因為一個不熟的人，而去得罪另一個有錢有勢家族的女子。

但今個兒目睹了全程的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她三步并兩步推門走了出去，快步走到景椿跟前，將凝丹從她手上奪了過來。

景椿顯然沒想到有人會阻止她，一時呆看著寄云，連話都忘說了。

寄云皮笑肉不笑道：“這位姐姐，您的衣裳確實不錯，上面澆上了湯汁，洗了就是了，何必在這為難人呢？”

景椿自然知道寄云，寄云是昌寧齋出了名的美人，第一天入住就引發了轟動，景椿也曾好奇的隨大流去看過，然后心服口服的回來了。

就連閱女無數的教習嬤嬤也說，寄云只要不死，就一定會入皇上的眼。

在這樣一位艷光四射的大美人面前，景椿的氣勢也不由弱了兩分。她癟了一下嘴：“跟你有什么關系？”

寄云注視著景椿的眼睛，沒有半分的畏懼，嗤笑道：“當然有關系了，您打擾到我用午膳了。”

景椿順著窗戶瞥了眼屋里，沒有說話，因為寄云說的沒毛病，這個時候大家確實是在用午膳。

寄云知道她這是慫了，于是拉著凝丹上前兩步，指著凝丹帶著巴掌印的臉說：“景姐姐，您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我去找教習嬤嬤吧？明個兒可就要殿選了呢。”

在昌寧齋住了這么些日子，景椿自然是知道寄云的身份的。

景椿素來欺軟怕硬，她欺負的對象除了宮女太監，便是漢人，像是滿人她不能說多客氣吧，但從不會主動招惹。

在這種情況下，縱然景椿覺得寄云的阻攔讓她丟了面子，但終究是沒敢發作，只翻了個白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