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的打算，他暗中將秦記書坊買來，再便宜賣給冷溶。

不料秦無傷選擇避開他，竟直接將書坊賣給冷溶，這不在他的計劃里，甚至超出了他的控制。

秦無傷臉色大變，不敢看顧岐林，躬身彎腰，“這是我對姑娘的善意。”

“善意？”顧岐林眼里戾氣一閃而逝，“什么善意？”

“姑娘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東西，而書坊，是她最喜歡的。”

這一年秦無傷看得出來，冷溶一直如浮萍一般。

身處繁華之中，卻無所依仗。

如今有個書坊屬于她自己，讓她有個定點，也是好的。

“滾下去。”顧岐林冷冷出聲。

又看了一眼羅富貴，羅富貴上前一步遞給秦無傷一張銀票，“這是世子給秦老板的報酬。”

處理完了這件事，顧岐林又去了一趟侯府，處理了一些雜事，才又回沈府。

彼時天色已晚，天空霧蒙蒙下著小雨，有些涼。

顧岐林披著一件金色滾邊黑底披風，到沈府，便被書嬤嬤告知，說冷溶在書房等他。

他心里猜到冷溶所為何事。

到了書房，一聽，心想果不其然，自己竟有一些了解她了。

“為什么？”雖如此，顧岐林看著遞到眼前的銀票，依然疑問出聲。

他只能裝作不知，今日冷溶讓書嬤嬤去當首飾的事。

一貫柔弱的冷溶，第一次有些強硬將銀票放在他手里，“暫時不需要了，我的銀子夠的。”

顧岐林幾乎想立刻拆穿她，問她銀子真的夠嗎？既然如此，那你的耳環(huán)，簪子，戒指呢？

但他強行控制住了自己，什么都沒有問。

他的模樣，在細雨蒙蒙的夜里，看起來有些悲傷。

這是冷溶的感覺，隨后她便覺得自己的感覺，有一些荒唐。

上輩子強要她，這輩子看起來也很強的男人，怎么會悲傷呢？一定是感覺錯了。

再說，他為什么要因為自己不要銀票感到悲傷？沒有理由。

上一世的事，他并不知道不是嗎？就算知道了？他會難過嗎？不會。

冷溶嘲諷的笑著，不過一個養(yǎng)在青樓的金絲雀而已，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難過的？

“笑什么？”顧岐林伸手攥緊心口處的衣裳。

冷溶溫柔的垂眸，“我在想一個問題，秦無傷的妻子，其實挺幸運的，因為秦無傷回去找她了。”

“這便是幸福嗎？”顧岐林心里燃起了一絲希望。

“這不是幸福嗎？”冷溶抬頭看著顧岐林，眼眸里羨慕不已。

“不管當初秦無傷因為什么離開，現(xiàn)在愿意回去擔負責任，與她在一起，這便是極好的，更何況……”

更何況上輩子，秦無傷還隨她一起跳下護城河，陪著她一同死了。

哪兒像我呢？

我身如浮萍一無所有。

顧岐林厭惡我，所以我落不落入青樓，他根本不在意，也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在青樓要了我的男人，也不會為我贖身，而是將我當成金絲雀養(yǎng)在青樓，乖乖給他生育孩子。

結果是女兒還沒滿月就死了。

我，也死了。

我當真一點兒也比不上秦無傷的妻子，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冷溶眼底深處，藏滿了哀凄，難過，委屈。

顧岐林上前一步，伸手憐惜撫摸冷溶蒼白的小臉。

冷溶身子一僵，側(cè)過臉讓他的手落空，又后退兩步拉開兩人距離，低下頭小聲說：“秦無傷回去，她的結局便是極好的。”

扶著身后凳子，冷溶緩慢坐下，小心翼翼深呼吸。

顧岐林沉默的看著她，不擾她分毫，垂落身側(cè)的手蜷曲又放松，如此反復。

好一會兒了，冷溶才深呼一口氣，抬頭看著顧岐林說：“還有件事同你講。”

“什么？”顧岐林幾乎是迫不及待。

“我花了五萬兩銀子，盤下秦記書坊，往后我會繼續(xù)寫話本小札，沈府的營生也主要是書坊，你是我的夫君，我跟你說一聲。”

關于銀子數(shù)目，冷溶選擇說謊。

如果，如果這個男人上一世沒有欺負她，她會選擇當個賢良淑德，溫柔順從的好妻子，可他不是。

盡管這一世的男人，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也沒有做過那些讓她害怕的事。

為此，她也曾有過內(nèi)心掙扎，想上一世歸于上一世，不要牽扯此生，與他渾渾噩噩將日子過下去。

可秦無傷的事告訴她，她做不到。

秦無傷能重新開始，是因為秦無傷真愛他的妻子，而他們之間，沒有愛。

沒有愛，又為何要在苦里生生熬著？

冷溶明白，自己再沒法子回到一張白紙的時候了。

上一世的痛苦，已將她徹底改變，她親手鑄下一座囚籠，將自己困住，同時，也護住了自己。

再過半年吧，懷上了女兒，就同他和離，給他一筆銀子算作補償，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你喜歡書坊？”

瞧著冷溶，顧岐林不懂，她為何要將六萬塊兩銀子說成五萬兩銀子，他沒辦法問她，只能選擇轉(zhuǎn)移話題。

冷溶嗯了一聲，點頭，“喜歡。”

“除了書坊，還喜歡什么？”顧岐林語調(diào)有些急。

“喜歡女兒，喜歡曬太陽……”冷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立刻止住，有些防備看著顧岐林。

“你怎么，突然問我這個？”冷溶疑惑不已。

“作為你未來女兒的爹爹，想多了解你一些，以后也好跟女兒講。”顧岐林眼眸里有些期待笑意。

冷溶眼眸變得冷淡，“沒什么可說，都是一些女兒家常有的愛好。”

等女兒出生，她與他早已和離，他又怎會有機會與女兒說這些？

冷溶的想法顧岐林不知道，他只覺得，他越來越無法看透她，她身上好似多了一團迷霧，叫他難以靠近，方才了解她的想法瞬間消失。

一股子燥郁不安油然而生，叫他控制不住。

“回房歇息吧。”他忍不住提議，想以此熟悉她，也讓她熟悉他。

她卻怕了，小臉慌亂，起身有些防備的看著他，“我還要寫小札，你，你先回房歇息吧，不必管我。”

“我們成親已過三日。”顧岐林忍不住暗示她。

成親三日還未圓房，說出去怕都無人相信，而當事人之一還是他顧岐林，這就更好笑了。

冷溶絞緊手里帕子，想說些反駁的話，顧岐林卻不給她機會，一步過去將她抱起，迎著霧蒙蒙小雨走向兩人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