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年事已高,我朝早開先例,六十以上不必多禮。進來吧。”
太醫怔了下,他先前在慈寧宮外行了跪禮,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倒詫異地看了眼里面。
夜璟辰把玩著一枚三角形的符紙,喜怒不形于色,房間里已經點起了燈,襯得四處通明敞亮,卻另透著一股冷意。
或許是下雨的緣故,太醫沒有多想。
侍女捧上熱茶,夜璟辰道:“太醫辛苦,先吃一杯茶,本王不過小有不適,不必著急。”
太醫在慈寧宮外淋了些雨,身上也正冒著寒氣,聞言輕笑,“多謝殿下。”
他說完側身放下藥箱,旁邊卻伸出一方干燥的巾帕,他抬起頭,暗影滿臉微笑,“這時節雖是夏日,但一冷一熱也易得風寒,太醫擦擦身上的雨水吧。”
太醫愣了一下,蓋沒料到攝政王府的人這么好說話,反而有些惶恐不安了,“謝謝,謝謝。”
暗影維持著笑容,退身離開。
“聽聞昨夜皇兄身體抱恙,今日可好多了?”就在這時,夜璟辰也收起了東西,端起茶杯,眼睫微垂,“暑夏還未過,這兩日反而生病的人多了,太醫署怕是忙得不行了吧?”
太醫捉摸不準他的意思,往日攝政王府雖然也請過太醫,卻都是直來直去,少有如此消遣時間的時候。
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醫也是成精的人物,立刻笑道:“是啊,宮里的幾位娘娘前日叫著熱,用了冰鎮尋涼。可這時節,到了夜里就涼快了,這不第二日就有些不適了嘛。”
他對皇帝的情況避而不談,夜璟辰摩挲著杯沿,倒也沒有揪著這一點繼續追問。
“太醫也知道,明日王府便有大事,本王想討些方子,若是誰冷了熱了,抑或不小心刮破了地方,也可使得。”
王府布置妥當,府外的石獅子也纏上了紅布,只是被雨水淋濕,顯得不怎么吉利。
只不知那內務府是怎么辦事的,竟然也沒有更換,而是就這么走了。太醫心里古怪,但聽他沒有繼續打聽皇帝,心里的戒備也放了下來。
只有不是打聽皇帝的事,不叫他沾上事兒,旁的也餓就無關緊要了。
“說來老臣還沒來得及恭喜攝政王喜得良人,”太醫誠心拱手,嘆了口氣,“王爺為我朝鞠躬盡瘁,如今府里總算也有了個人,實是我朝之幸。”
而且這個還是相府的人,當世兩大權貴強強聯手,朝堂之上誰不敬畏三分?就連東宮都要謹小慎微起來了。
說完太醫又道:“照老臣看,王爺與其在府中備藥,不如便請太醫過來坐鎮,若有個變故,也可及時相助。”
“哦?”攝政王抬起眼簾,俊容上劃過笑意,“倒是本王病糊涂了,竟忘了這法子。但不知太醫明日是否有空?”
太醫怔了一下,“老臣?”
攝政王不以為意道:“鄭太醫乃是宮中御用院首,本王想了想,還是不合適。本王是想問,太醫是否有些合適的人選。”
“哦,原來如此,”太醫姓鄭,平素便是給皇帝太后看診,同當朝權臣是無論如何都要保持距離的,目光一閃,鄭太醫卻道:“若是殿下放心的話,老臣倒有兩個弟子,也是家學淵源,博文廣知,或可一用。”
他帶出來的弟子,自然也是他的人。
如今丞相與攝政王府聯姻,莫說宮里,就是外頭的平頭百姓都知道朝局將有變化。一旦皇帝病危,太后垂暮,太子尚且年輕,這真正掌權的人未必就是東宮。
太醫院的老狐貍們平素保持中立,但也不是傻子。
鄭院首今日能力攝政王府,便是個信號,那兩名弟子,用得好便能保后世安穩。
“鄭院首安排的人,本王自然放心。”攝政王心下一動,放下茶杯,“不過這段時日朝堂的大臣聽說也有不少身體不適,他們可方便?”
鄭院首道:“這三省六部的臣子哪天沒有不舒服的?都是官家事壓著,食君之祿忠君之憂,那也是應該的,豈有不便?再者說這兩日,真正叫人上心的,也只有都御史了。”
“哦?”夜璟辰興致盎然,“都御史正值壯年,雖是文官卻有武將之偉,他也病重了?”
“可不是?”鄭院首松口氣,“前兩日不知怎么了,那都御史在府里突然吐了血,還是我那弟子去看的。老臣多問了一句,就說是同夫人發生了爭執,怒急攻心嘔了紅,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夜璟辰似笑非笑,“都御史一貫冷靜自持,原來也是個有脾氣的。倒是小看他了。”
鄭院首吹著茶煙,老眼映著漣漪,也笑道:“御史臺的人,脾氣再好又能好到哪兒去?要老臣說,他們果真本分,也就不會一天揪著些雞毛蒜皮接連上奏了。”
太醫沒過多久就離開,暗影送到門口后轉身,就勢合上了大門。
回到堂屋,對夜璟辰道:“殿下。”
“都御史吐血這么大的事情,朝中上下倒是沒有什么消息傳出,”夜璟辰起身,望著院子里擺好的桌椅、兩側走廊上的雙喜,眼睛一瞇,“兩天前,倒是很巧。”
兩天前,恰好他中了蠱,被柳如月救下。
而離開王府前,柳如月告訴他,“殿下不妨查一查,這兩日朝野上下有誰身體不適。蠱術反噬,傷害也不算小。”
暗影沉吟道:“都御史是東宮的人,難道是太子擔心殿下跟相府成勢,所以故意派人下蠱刺殺?”
“太子雖然年輕,可還不至于這么蠢用自己的人下手,”這個小侄兒他不喜歡,但也不至于去貶低,夜璟辰瞇起眼,“讓人查查都御史身邊的人,確認他吐血的原因。”
暗影會意,就要下去吩咐。
然而不等他轉身,夜璟辰忽然又道:“鄭院首是從慈寧宮出來,聽聞太后突感身體不適,你讓人準備兩只人參,在宮門下鑰前送進去。”
暗影怔了一下,旋即點頭,“是,殿下。”
他看眼夜璟辰,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夜璟辰伸出手,檐下玉珠成串,敲打在冰冷的掌心。
廊下水坑倒映著頎長的身影,風動漣漪,模糊了夜璟辰的容顏。
許久,他收回手。
“……把那盆牡丹扔了。”
“殿下,可是柳小姐說那盆牡丹能保殿下氣運亨通,反以制敵……”話未說完,暗影便訕訕地閉上了嘴。
夜璟辰背過手,水珠摔在地上,如炸裂的血珠。
“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