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惜歸一一回應著卓蒼黎的家長里短，沒有任何的不耐和厭倦，相反她平靜的外表下極度珍惜這一刻的時光。對她而言，其實嫁給誰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真正關心她能不能平安喜樂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好在姜夜凜之后沒有再抽風發難，安安心心的帶孩子，當他的冷美人背景板。

“瑤兒，我從老家給你帶了荷花酥。”卓蒼黎摸出一個油紙包，“是城東丁記的，我記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還纏著玖兒給你做過。”

蘇惜歸微微一笑。

城東丁記的招牌點心就是荷花酥，每日都會排起長龍，不到晌午就能被搶購一空。她小時候貪玩又貪嘴，當然也對著荷花酥垂涎不已，但她又不喜歡起早，為了排隊就強挺著晚上不睡，破曉時分就把姜夜凜豁楞醒，馬不停蹄的趕到城東去排隊。

姜夜凜課業繁重，又是長身體的年紀，常常困得睜不開眼，他恍恍惚惚的連青石路都是扭曲模糊的，只有個任性蠻橫的小姑娘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蘇惜歸喜歡跑在姜夜凜的身前，姜夜凜看著她的背影模糊的想：今日辮子沒編好，下次試試他路邊新買的發帶好了，應該很襯她。

蘇惜歸轉過身，清晨金黃色的陽光落在她背后——她總是這樣的，雖然她一直走在前面，但總是走不了幾步就要回頭看一眼，確認他是否還跟在他后面。

“木玖哥哥，你快一點！晚了荷花酥就要賣沒了！上次都沒有買到！”

少年時期的姜夜凜嘆了口氣，快步跟上了女孩。

那天他們去的時機不對，丁老板修房子的時候不幸摔斷了胳膊，而他家的荷花酥又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做得出神入化。姜夜凜原本打算買些其他的糕點哄哄蘇惜歸，可惜小祖宗并不吃這套，小嘴一撅，眼圈一紅。

蘇惜歸多大，姜夜凜就被她的魔音灌耳折磨了多久，姜夜凜手疾眼快的捂住蘇惜歸的嘴，軟聲道：“我給你做，木玖哥哥回去做給你吃好不好？”

姜夜凜和丁老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哄住了蘇惜歸，可惜回去的路上那小祖宗又開始耍賴，姜夜凜只能一手提著丁老板送的糕點，一手抱著蘇惜歸。

蘇惜歸又是熬夜，又是折騰了一大圈，此時舒舒服服地被抱著沒有多久就睡著了。

小丫頭才七八歲的年紀，身子輕的像羽毛，兩條白白細細的小胳膊摟著姜夜凜的脖子，小手還揪著他后領的衣服，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姜夜凜松了口氣，不過小丫頭腦袋枕著他的肩頭，溫溫熱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上，刺的他癢極了。姜夜凜硬著頭皮挺著，他要是一動，這祖宗十成十得醒過來再鬧一通：“你也只有睡著的時候最可愛了。”

蘇惜歸不悅似的哼唧了兩聲。

姜夜凜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好了好了，不說了。”

卓府的管家迎上來：“哎呦，小姐是不是又任性了？快給我抱吧，要我說啊，你也不要老是慣著她，以后寵壞了可怎么辦啊。”

“沒關系。”姜夜凜巧妙的換了個角度，避開了管家，“一碰就要醒了，我帶她回去就行。”

其實蘇惜歸并不總是任性的，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規矩懂事的，她只對姜夜凜一個人撒嬌，對他一個人任性。而后者顯然也并不排斥，甚至樂意“助紂為虐”。

只有姜夜凜知道，這種被某個小東西全心全意信任著的感覺。

蘇惜歸一覺睡到下午，她起來的時候發現姜夜凜不在，找了一圈才在廚房找到了灰頭土臉的少年。姜夜凜在蘇惜歸疑惑的神情下摸出了一個盤子：“嗯……包子？燒麥？”

姜夜凜雖然會點廚藝，家常便飯不在話下，但荷花酥這種東西顯然不是初學者一次就能做出來的。丁記的荷花酥內白外粉，八片花瓣層層疊疊，活像真正的荷花，而姜夜凜做的這份就顯然難以形容多了，起酥失敗，用料過足，此時一個個趴在盤子里活像白白胖胖的彩色饅頭，豁開的口子又像厚皮燒麥。

姜夜凜把盤子塞到蘇惜歸懷里：“第一次做沒什么經驗，你先吃了我就繼續學。”

然后挑剔如蘇惜歸，還就真的吃的。

蘇惜歸仍然記得那份荷花酥的味道，色香味一項不占，甜膩的過分，底部還沒熟透，但她吃的時候，好像還挺開心來著。

蘇惜歸看著卓蒼黎給她帶來的荷花酥，有些走神的想著：不知道姜夜凜后來有沒有學會，她小時候屁事兒那么多，說不定早就已經忘了吧？

卓蒼黎擺了擺手招呼姜遙兮：“遙兮也來嘗嘗，你瑤兒姐姐小時候可喜歡了。”

姜遙兮從她爹懷里跳出來，兩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荷花酥：“謝謝師公！兮兒也喜歡吃荷花酥，爹爹在家里的時候經常……”

“姜遙兮。”姜夜凜冷哼一聲，“你是不記得我說什么了？”

“記得。”姜遙兮縮著脖子爬回來，小腦袋一埋，“爹爹讓我閉嘴……”

蘇惜歸的視線不經意的落到姜夜凜身上，爹爹在家里經常什么？經常買給她，還是……經常做給她吃？

“孩子又沒犯錯，你老說她干什么？！”卓蒼黎數落完立馬放軟了聲音，“遙兮啊，好不好吃？”

姜遙兮點了點頭：“好吃，不過兮兒還是喜歡爹爹……”

姜遙兮小眼睛不斷地打量著她爹的眼色，最終在她爹凌厲的目光下，把后半句咽下去了……

姜遙兮實在很想抗議，她爹實在是太獨裁了，她真是一點地位都沒有！

——

卓蒼黎簡單在蘇府小住了幾日，姜夜凜閑時便過來走動走動。卓蒼黎總是提起他們兩人小時候的事情，蘇惜歸許多被塵封的記憶被迫復習一遍，她不知道姜夜凜作何態度，但那些折壞的油紙傘、失敗的荷花酥、被搶回去的魯班鎖，都無一不在提醒她，他們小時候有多親密無間，現在關系就有多冷淡。

甚至他們的關系以后也會不斷地惡化下去，直至姜夜凜一劍捅死她。

卓蒼黎當然不知道這倆孩子九曲回腸到快要打結的花花腸子，看著這幾個小輩現在都過的不錯，也就放心的準備卷鋪蓋走人了。

還是清晨的城外，這日起了氤氳迷蒙的霧氣，卓蒼黎牽著他的小毛驢和幾人告別。

蘇惜歸眼中隱約有淚水，卓蒼黎親昵的抱了抱她：“哭什么，你小時候多皮實啊，上竄下跳跟個猴子似的。等你大婚的時候，外公就再來看你。”

蘇惜歸點了點頭，卓蒼黎又轉向姜夜凜：“你們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們都大了，但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的，多坦誠點以后才能風雨同舟。照顧好瑤兒，別讓我這把老骨頭還為你們操心！”

“是。”

姜夜凜當然知道卓老將軍話里有話，明著暗著的提點他。

姜遙兮小祖宗踮著腳尖，仰著頭脆生生道：“師公再見！”

“再見再見！”

卓蒼黎老當益壯，雖然大不比當年，但他身形凌厲，脊背挺直如青松，手腳麻利得很。他輕而易舉的翻上小毛爐，戴上自己的斗笠，哼著小曲漸漸消失在大霧之中。

蘇惜歸無端的心臟一緊，這時候的她并沒有預料到，這竟是她見卓蒼黎的最后一面。

蘇惜歸現在和姜夜凜沒什么好說的，待卓蒼黎走遠了，蘇惜歸便鉆進自己的馬車，姜夜凜也十分有默契的抱著姜遙兮上了另外一輛。

蘇府和將軍府相去不算遠，但若是從城外進去便算是兩個方向，兩輛馬車沒行多久便分開了。

蘇惜歸在車廂里撐著額角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下，車夫顫抖的聲音傳來：“小，小姐……”

漪瀾先一步鉆出車廂，之后壓低聲音道：“小姐，有人攔路。”

蘇惜歸跟出去，只見十來個黑衣人把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個個手里都執著柄泛寒光的利器，膽子小的只怕當場就要被嚇尿了褲子。

但蘇惜歸第一反應是厭煩，她下了馬車，落落大方地站在地上：“不知諸位是哪方人士？謀財還是害命？謀財我們好商量，害命的話我勸你們還是不要，我是未過門的賢王妃，我要是死了小王爺肯定會找你們麻煩。”

領頭的黑衣人回應道：“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有人花錢買你的命，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哦。”蘇惜歸拖長了語氣，絲毫不見驚慌，“他給你們多少錢？我出雙倍。”

領頭人冷哼一聲：“別廢話！一起上！”

蘇惜歸袖中伸出一柄匕首，她手疾眼快的割斷了馬匹身上的皮革，翻身上馬，迅速吩咐道：“漪瀾，他們既然目標在我，想必不會太為難你們。我知道你會些功夫，另一匹馬留給你們，我盡量掩護你們，你們自求多福吧。”

漪瀾心急如焚：“小姐您千萬小心，不要逞強，奴婢立刻找人來救您！”

蘇惜歸雙腿一夾，馬匹猛地沖了出去，十余個黑衣人也同時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