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溫暖地流淌在老舊居民樓的墻面上。楊恩俊第三次看表，時針剛劃過八點，他來得太早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里那個天鵝絨小盒子，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會不會太刻意了？“他踢著腳邊的小石子，突然聽見四樓窗戶“吱呀“一聲。淡藍色窗簾被一只白皙的手掀開，黃佳瑩睡眼惺忪的臉出現在窗口，晨風調皮地掀起她耳邊一縷翹起的呆毛。

楊恩俊的心臟突然漏跳一拍。她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縮回窗簾后面，隱約能聽見“咚“的悶響——八成是撞到什么東西了。他忍不住笑出聲，胸腔里泛起一陣溫熱的漣漪。

二十分鐘后，單元門“咔嗒“打開。黃佳瑩低著頭走出來，陽光穿透她單薄的棉質連衣裙，勾勒出纖細的輪廓。洗得發白的淡黃色裙擺上還留著熨燙不當的褶皺，腳上的帆布鞋邊緣已經泛黃，但刷得很干凈。

“早、早上好。“她的聲音比蚊子振翅大不了多少，手指揪著書包帶，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楊恩俊注意到她頭發只是隨便扎成馬尾，橡皮筋上還纏著幾根斷發。他突然理解為什么昨天路過飾品店時，那條淡藍色發帶會像磁石般吸住他的目光。

“這個給你。“他掏出小盒子時，金屬搭扣沾上了掌心的汗水，“昨天看到就覺得...像晴空下的勿忘我。“

黃佳瑩瞪圓了眼睛，睫毛在陽光下變成透明的金色。她接過盒子的動作像在拆炸彈，指尖不小心擦過楊恩俊的手背，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手。盒子掉在地上，藍絲帶在晨風中舒展開來，星星刺繡閃著細碎的光。

“對不起！“她慌慌張張蹲下去撿，后頸露出一小片瓷白的皮膚。楊恩俊看到她脊椎骨節像一串珍珠微微凸起，突然喉嚨發緊。

“轉過去。“他接過發帶時聲音有點啞。黃佳瑩僵直著背轉過身，他能聞到她發間飄來的梔子花香——是那種最便宜的洗發水味道，卻莫名讓他想起小時候外婆家的后院。

系發帶時他的手指總是不聽話，幾次擦過她耳后的皮膚。那里有顆淺褐色的小痣，隨著她急促的呼吸時隱時現。當終于系好時，楊恩俊發現自己的T恤后背全濕透了。

淡藍色絲帶垂在她肩頭，襯得脖頸像新雪般皎潔。黃佳瑩摸著發帶轉身，陽光突然穿過樹葉間隙，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光斑。她笑了，嘴角浮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謝謝，這是我收到過...第二好的禮物。“

“第一是什么？“楊恩俊脫口而出。

黃佳瑩的眼神突然飄向遠方：“是媽媽用糖紙給我折的一串千紙鶴。“她很快搖搖頭，“我們快去學校吧，游行要開始了。“

校園里人聲鼎沸，動漫社的皮卡丘人偶正在派發氣球，黃佳瑩被人群擠得踉蹌了一下。楊恩俊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立刻感受到她脈搏急促的跳動。她的手腕細得驚人，仿佛稍用力就會折斷。

“要試試猜謎嗎？獎品是限定款哦！“猜謎攤的學長推了推圓框眼鏡，身后的獎品架上擺著毛茸茸的兔子發箍。

黃佳瑩盯著文學類謎題區，眼睛里跳動著渴望的火苗，卻咬著下唇不說話。楊恩俊突然想起上次班級交換禮物時，她收到葉雯婷“不小心“拿錯的舊橡皮時，也是這樣的表情——想要卻不敢開口。

“我們來挑戰！“他拽著黃佳瑩擠到攤位前，“你負責文學，我包辦理科。“

“請接'昨夜星辰昨夜風'下句。“攤主抽出藍色卡片。

黃佳瑩眼睛一亮：“畫樓西畔桂堂東。“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背挺得筆直，“這是李商隱的《無題》，寫于公元835年...“

接下來的場景讓楊恩俊瞠目結舌。那些晦澀的古詩詞從她唇間流淌而出，像打開了一座珍寶庫。當她準確說出《長恨歌》共有826字時，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圈驚嘆的同學。

“最后一題，“攤主擦擦汗，“'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出處？“

“納蘭性德《木蘭花令》！“黃佳瑩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太激動，臉“唰“地紅了，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發帶，“寫于康熙二十四年...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楊恩俊看得入迷。此刻的她像被月光點亮的琉璃，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光彩。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輕把她耳邊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后：“不，你繼續說，我愛聽。“

黃佳瑩的耳朵瞬間紅得滴血。楊恩俊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急忙轉向攤主：“我們贏了吧？“

“情侶款兔子發箍！“攤主笑瞇瞇地遞來包裝盒，還故意眨了眨眼。盒子里兩只雪白的兔耳朵內側，用金線繡著“命中注定“四個小字。

“我們不是...“黃佳瑩的聲音淹沒在突然響起的尖笑聲中。

“快看！貧困生也配戴情侶飾品？“葉雯婷舉著相機從人群里鉆出來，鏡頭幾乎懟到黃佳瑩臉上。她今天穿著名牌新款連衣裙，脖間的鉆石項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楊恩俊，你什么時候改行做慈善了？“

黃佳瑩瞬間縮成一團，發帶垂下來遮住半邊臉。楊恩俊看到她死死掐著自己手心，指甲陷進肉里都沒察覺。

血液轟地沖上頭頂。他一把摟住黃佳瑩的肩膀，對著鏡頭露出挑釁的笑容：“怎么？嫉妒啊？“感覺到懷里的人在發抖，他干脆拿起兔子發箍戴在她頭上，“很適合你。“

葉雯婷的臉色變得鐵青：“你知道她媽是...“

“閉嘴！“楊恩俊猛地提高音量，周圍瞬間安靜。

鐘國榕尷尬地扯葉雯婷的袖子：“算了吧...“

“我們走！“葉雯婷摔下相機轉身時，鉆石項鏈鉤住了黃佳瑩的發帶。隨著“嘶啦“一聲，淡藍色絲帶被扯斷，輕飄飄落在地上。

楊恩俊還沒反應過來，黃佳瑩已經蹲下去撿。她的動作太急，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顫抖的手指撫過發帶上沾的灰塵。那顆星星刺繡已經開線了，搖搖欲墜地掛著。

“沒關系，“她抬頭對楊恩俊笑，眼睛里晃動著水光，“洗洗就好...“

楊恩俊胸口像被鈍器擊中。他撿起葉雯婷掉落的鉆石項鏈，當眾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劣質人造水晶，掉色了。“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輕輕握住黃佳瑩的手：“我幫你重新系上。“

她的手掌冰涼，掌心有道細長的疤痕。楊恩俊用發帶小心包扎傷口似的系好蝴蝶結，最后輕輕摸了摸那顆開線的星星：“這樣就是限量版了，全世界獨一無二。“

黃佳瑩的眼淚終于落下來，砸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滾燙得像熔化的星星。

傍晚的煙火表演開始前，楊恩俊拉著黃佳瑩溜到教學樓天臺。這里能看到整個操場，又不會被擁擠的人群沖散。暮色中的黃佳瑩戴著兔子發箍，發帶在晚風中飄揚，像面小小的旗幟。

“其實我知道，“她突然開口，“你幫我不是因為可憐我。“

楊恩俊的心跳漏了半拍。

“高一開學那天，“黃佳瑩望著遠處開始綻放的煙火，“我在校門口被自行車撞倒，是你把我扶到醫務室的。你肯定不記得了...“

楊恩俊震驚地看著她。他不知道原來小說里面還有這事，可能她是女二沒有細寫的原因吧。

“后來我發現你總坐在圖書館東南角，每周三借科幻小說。“黃佳瑩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就...每次都提前去擦那張桌子...“

第一朵金色煙火在夜空炸開時，楊恩俊感覺有柔軟的東西貼上他的臉頰。黃佳瑩的唇瓣帶著顫抖的暖意，和淚水的咸澀。等他回過神，她已經跑下樓梯，發帶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淡藍色的光痕。

楊恩俊摸著發燙的臉頰，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她說的那句話。原來最好的禮物不是發帶，而是那個用糖紙折千紙鶴的人。他望向操場攢動的人海，決心要找到那串消失的千紙鶴——不管它們被藏在哪個回憶的角落。

攢夠三個印章時，黃佳瑩正踮著腳尖看高處的字謎，蓬松的馬尾掃過楊恩俊的手臂。老板從柜臺下拿出獎品，卻是一對兔子發箍——白色的絨毛耳朵上綴著粉色的絨球，彈簧底座能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這是今早剛到的情侶款，”老板擠了擠眼睛，把發箍往他們手里塞，“看你們配合這么默契，戴著正合適。”

“我們不是……”黃佳瑩的解釋卡在喉嚨里，因為楊恩俊已經把其中一個發箍戴在了她頭上。絨毛蹭過臉頰時有點癢，她抬手想摘下來，卻被他按住了手腕。“別摘，”他的指尖帶著體溫，輕輕碰了碰她耳后的碎發，“挺可愛的，就當留個紀念。”說著，他把另一個發箍扣在了自己頭上，黑色的碎發從白色絨毛間露出來，竟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黃佳瑩望著他映在攤位玻璃上的倒影，突然覺得臉頰比剛才更燙了。

遠處的喧嘩聲是突然炸開的，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了石子。葉雯婷舉著銀色的相機站在香樟樹下，寶藍色的百褶裙被風吹得揚起邊角，她身邊的女生正用尖利的聲音喊著：“快看啊，楊恩俊居然跟那個窮酸貨戴情侶發箍呢！”

周圍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聚過來，黃佳瑩下意識地想摘下發箍，手腕卻被楊恩俊輕輕按住了。他的動作很輕，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然后突然伸出手臂，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肩膀。這個動作讓她整個人僵了一下，卻聽見他對著葉雯婷的方向笑道：“怎么？羨慕啊？”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可惜你今天只能一個人逛，連個戴情侶發箍的人都找不到。”

葉雯婷的臉瞬間漲成了番茄色，握著相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下一秒，相機“哐當”一聲砸在水泥地上，鏡頭蓋彈開滾到楊恩俊腳邊。站在她身后的鐘國榕趕緊想去撿，卻被她一把推開：“撿什么撿！破爛玩意兒！”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眼鏡滑到了鼻尖上，引得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楊恩俊低頭幫黃佳瑩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帶，指尖無意中碰到她的耳垂，滾燙的溫度讓他心里一動。系統面板又跳了出來：“黃佳瑩好感度+4”。原來維護她的時候，好感度漲得這么快。

他們在手工社的攤位前停下時，黃佳瑩被玻璃罐里的星星紙吸引了。彩色的皺紋紙折成星星的形狀，裝滿了十幾個透明罐子，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折射出細碎的光斑。“這個要怎么折？”她輕聲問正在整理攤位的學姐。

學姐笑著遞給她一張藍色的紙：“很簡單的，我教你。”

楊恩俊靠在旁邊的梧桐樹上，看著她認真學習的樣子。她的手指很纖細，捏著紙張的動作帶著點生澀，折到第三遍才終于成功。“你看！”她舉起折好的星星，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小太陽。發箍上的兔子耳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白色的絨毛沾了點金色的陽光。

“送給你。”她把星星塞進他手心，紙角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

“那我也回禮。”楊恩俊從背包里拿出個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裝著半瓶銀色的星星，“之前折的，湊個整。”其實這是他昨晚熬夜折的，銀色的錫紙星星在燈光下會反光，像把銀河的碎片裝在了里面。

黃佳瑩把玻璃瓶捧在手心，對著陽光看了很久，突然輕聲說：“我小時候也折過這個，媽媽說折滿三百六十五顆，就能實現一個愿望。”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后來搬家的時候，罐子弄丟了。”

“那我們今天再折點？”楊恩俊拿起一張紫色的星星紙，“爭取幫你湊滿三百六十五顆。”

他們坐在長椅上折星星的時候，有低年級的學生舉著棉花糖跑過，粉色的糖絲在風里拉出細細的線。黃佳瑩看著那些孩子，忽然說：“其實我很少參加這種活動，總覺得……不太合適。”她低頭絞著手里的星星紙，“我沒有好看的裙子，也沒有新鞋子，跟大家站在一起會很顯眼。”

楊恩俊把折好的星星放進她的帆布包：“顯眼不是因為你穿得不好，是因為你比她們都好看。”這句話說得太自然，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黃佳瑩猛地抬頭看他，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受驚的小鹿。夕陽的金輝落在她臉上，把絨毛發箍的影子投在鼻梁上，形成小小的陰影。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耳朵尖又紅了。

傍晚的操場漸漸熱鬧起來，煙火表演的觀眾席已經坐滿了人。楊恩俊拉著黃佳瑩在后排找到兩個空位，她剛坐下就從帆布包里拿出個油紙包：“我早上烤的餅干，你要不要嘗嘗？”

餅干是簡單的黃油味，邊緣烤得有點焦，形狀也不太規整，卻帶著濃郁的奶香氣。“很好吃。”楊恩俊咬了一口，酥脆的口感在舌尖化開，“比甜品店賣的還好吃。”

她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低頭小聲說：“家里只有低筋面粉了，不然可以做曲奇的。”

遠處傳來“咻”的一聲，第一朵煙火在夜空炸開，金紅色的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操場。黃佳瑩仰著頭，眼睛里映著漫天璀璨的煙火，像把銀河揉碎了撒在了里面。紫色的、綠色的、金色的光點在她瞳孔里炸開又熄滅，發帶的淺藍色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謝謝你帶我來這里。”她突然輕聲說，聲音被第二波煙火的轟鳴蓋得有點模糊。

楊恩俊轉頭看她，發現她的眼眶有點紅。煙火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像停著兩只振翅欲飛的蝶。他剛想說“其實我也很開心”，就見她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

下一秒，一個柔軟的觸感落在了他的左臉頰上。

像羽毛輕輕掃過，又像棉花糖融化在皮膚上。

黃佳瑩踮著腳尖的動作只持續了一秒，就猛地后退半步，轉身往人群外跑。發帶在風里飄成一道淺藍色的弧線，兔子發箍的絨毛隨著她的動作上下跳動。楊恩俊摸了摸發燙的臉頰，那里還殘留著她唇瓣的溫度，帶著點黃油餅干的甜香。

他望著黃佳瑩跑遠的背影笑了起來。她跑到操場邊緣的香樟樹下時，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飛快地轉過身，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發帶的蝴蝶結在夜風中輕輕晃動，像把剛才那朵最亮的煙火系在了她的發間。

遠處又炸開一朵巨大的煙火，金色的光點像流星雨般墜落。楊恩俊站起身，朝著黃佳瑩消失的方向走去。夜空里的煙火還在繼續，每一聲轟鳴都像在為他們的故事敲打著節拍，而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秘密，正等著被一一解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