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天來的格外早，灰蒙蒙的天空下有候鳥成群的飛過，嬌艷的鮮花也抵不住陣陣寒意枯萎了，寒風(fēng)裹著落葉打了幾個旋兒，我們就穿上了冬裝，其實在我的眼里，這里的冬天只能算漠北的春天，在薄棉衣的掩蓋下，寒意就消失了一大半。

年幼的我一直固執(zhí)的認(rèn)為，沒有雪的地方就不算冬天。早上上課的時候，方小藍總是遲到，她抱怨，天氣太冷根本起不了床，桑榆為什么可以每天按時起來？

我會認(rèn)真的告訴她，這不是冬天，只是溫度稍微低了點罷了。和漠北比起來，這里真的溫暖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冬天過了就是春天，春天過了就是夏至了.......

看著東隅滿頭大汗從球場回來，白色短袖球服冒出了絲絲熱氣，我樂得咧開嘴笑了，夏至說好了一起去看北極光，這是我們的約定啊。

東隅看見我傻笑的樣子，疑惑的眨了眨眼。

劉院長搓著手進來，胖胖的臉上掩飾不了的喜悅，“孩子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臻生老師要結(jié)婚了。”

大家不約而同的歡呼起來，臻生老師在圣瑪麗人氣很高，雖然她比起慧生老師來沉默很多，內(nèi)斂很多，清秀的臉上常常掛滿心事，但是大家都很喜歡她，聽見她結(jié)婚的消息，整個教室都沉浸在興奮中。

我的眼眸越過一張張交錯復(fù)雜的笑臉，定格在教室的后門，臻生老師靜靜的站在那里，面無表情的看著為她歡呼的同學(xué)們，仿佛那是別人的事情，與她沒有關(guān)系。

我默默的走出來，因為里面有那么多快樂，我不想我的落寞顯得那么格格不入，經(jīng)過臻生老師面前時，我隱約感到她其實并不快樂。要不然，為什么她會眼眶紅紅的呢？

那不就代表，她想哭嗎？

她馬上要變成新娘子了，為什么要哭呢？

她倔強的別過臉不讓我看見，怕我發(fā)現(xiàn)她的悲傷吧。

那個時候，我是這樣以為的，許多年后才知道，她當(dāng)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站在教室的后門口，不能進去，不能和我們說一聲再見，甚至來不及做個大家記憶中甜蜜微笑的新娘子。

不久之后，臻生老師帶著她的先生來到圣瑪麗，慧生老師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攙扶著她們的父母，對臻生老師的祝福之情溢在臉上，她很少講話，大多時候只是默默傾聽，默默為臻生老師打點一切。

臻生老師的先生穿著白色的西裝，相貌一般，但是笑起來很和藹，讓人忍不住親近，每個圣瑪麗的孩子都得到了他的糖果。劉院長指著他們的身影對我們說，“你們看，臻生老師多幸福！”

大家紛紛的點頭，笑作一團，只有我和東隅，各自想著心事，在銀杏樹下發(fā)呆。

“桑榆，臻生老師走了，就只剩討厭的慧生了。”

“慧生老師也很好。”

“可是我還是喜歡臻生老師。”

“你覺得臻生老師真的幸福嗎？”我迷茫的問東隅。

東隅肯定的點頭，我的臉掩映在他子夜色的眼里，是那么疑惑。

昨天我去找慧生老師的時候，聽見她又和臻生老師吵架了。

......

“我已經(jīng)讓爸爸媽媽傷透了心，你怎么可以在這個時候反悔？”慧生老師好像很生氣。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想結(jié)婚！我要留在這里.....”

“不可以！我們之間的約定你忘了嗎？”

“姐姐！我真的不想離開這里.....”

“你必須離開！必須結(jié)婚！要不然我不會原諒你！”

接著，臻生老師的語氣越來越虛弱，最后只能低聲的哭泣，慧生老師平靜的看著她，任她盡情的哭泣，決絕而冰冷。

我以為臻生老師會留下來，但她最后還是走了，我不知道她和慧生老師到底有什么秘密，讓她不想結(jié)婚卻不得不結(jié)婚，不想離開圣瑪麗卻不得不離開圣瑪麗，但有一點很肯定，這都是慧生老師逼迫的，溫柔善良的慧生老師真的像東隅說的一樣，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惜一切代價，是個可怕的人嗎？我也開始疑惑了，開始厭惡大人的世界。

為什么大人的世界，有那么多秘密？

然而還沒有等我想明白，我們的臻生老師就要離開了，在這個冬天，變成了別人的妻子。

我和東隅還有其他很多孩子送她離開，她哭著向我們揮手，鮮紅的大衣包裹著她單薄的身體，在這個蕭瑟厚重的季節(jié)格外顯眼，淚水打濕了臻生老師的紅色大衣，像失控的水龍頭，停也停不了。

一步一步，她走過的地方都灑下了她的淚水。

我和東隅緊緊跟在她后面，凝視她最后的背影。

山坡，柵欄，小道，湖泊。

直到看見那輛黑色的小車停在公路邊，我們知道，不能再跟著了。

臻生老師回頭最后看了我們一眼，突然沖上來把我們摟住，緊得讓我無法呼吸，我想東隅肯定跟我一樣。

“桑榆，東隅，再見，老師走了。”

“你們長大了還會不會記得臻生老師？”

我們來不及回答她，她就上車了，最后對我們揮了揮手，淚如雨下。抬眼望去，慧生老師就站在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但是臻生老師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她，似乎兩個人之間，橫亙著一堵墻。你進不去，我出不來。

東隅恨恨得瞪著慧生老師，“我恨你，走的人為什么不是你！”

我瞇著眼睛，想認(rèn)真把慧生老師看個清楚，但是風(fēng)把沙子吹進了眼睛，我使勁揉眼也看不清楚，模糊中，慧生老師平靜孤獨的轉(zhuǎn)身離去，她的背影，似乎比臻生老師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