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御卿還有什么事嗎？”

清晨的陽光透過大殿的轱轆錢窗欞灑落在偏殿地板上，帶來了些許光亮。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對著這個人，楚猶人有些心虛，便移開了目光。

此時偏殿就他們兩個，她絲毫不懷疑這人會以下犯上。

沒有回答她的聲音，那個人直接側(cè)過身子走到她旁邊三下五除二剝開她左側(cè)肩膀的衣服。

他手指滑過她肩上的皮膚，逐漸往肩胛去。

片刻后，他終于觸摸到了那隱蔽的胎記。

那淡如鶴形的印記還在。

他長嘆，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盡管殿內(nèi)無風(fēng)，兩個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和沉悶，依稀間，楚猶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冒犯了，陛下?！?

這聲“冒犯”不知是在對他自己說，還是在對她說，楚猶人反應(yīng)過來后，雖然惱怒，卻知道自己此刻身為男子不能太過應(yīng)激。

所幸自己現(xiàn)在是男兒身。

他雖矩步方行，卻不等她說話間便呈上一樣辭呈。

“陛下，這是諫議大夫的辭呈?！?

？

楚猶人呆了呆。

不是，諫議大夫辭職？也沒人告訴她啊。

想到剛才那些人都畏畏縮縮的樣子，她終于明白過來。

諫議大夫戚亭守正不撓、危言危行，如今他卻向自己呈上了辭職。當(dāng)是真正被江箋明傷透了心。

皇帝的每一令皆成律法，她要改變朝中的局面還需要他，因此她不能失去這個人。

打定主意后，楚猶人問：“戚大人，現(xiàn)在在何處？”

似乎是驚詫了一番，御棲緩了一會兒才回答：“也許在收拾東西，也許已經(jīng)在回云中老家的路上?！?

話音未落，紅色的身影一閃便不見了影子。

下屬進來時，只看到御棲一個人站在原地。

“大人，陛下這是？”

御棲抿唇頃刻：“不知道，也許是去追戚亭了。”

“可是戚大人不是陛下氣走的嗎？”

“誰知道，”御棲撇嘴，“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而且，戚亭也是朝中的老人了，竟然被陛下傷透了心。”

……

戚亭給楚猶人的辭呈中最后兩行字是：亭歸鄉(xiāng)后，不復(fù)出仕。

楚猶人趕到的時候，他正站在府邸門口挺直腰板，滿目卻難掩哀戚。

空氣中隱約能嗅到藁本的味道，楚猶人深吸一口氣，緩緩朝門口走去。

“陛下？”發(fā)現(xiàn)來人的戚亭略顯慌張。

楚猶人頓了頓：“戚卿乃棟梁之才，怎能輕易離去？”

“陛下，臣年老體衰，力不從心，只想還鄉(xiāng)安度晚年?！?

回答的聲音在寂靜的環(huán)境中回響，如同枯葉輕輕觸碰地面時的低語。

見他要走，楚猶人疾步走過去，試圖抓住對方。

“卿為國家盡心盡力多年，朕都看在眼里，請再為朕留一段時間。”

聽到這話的戚亭猛然抬頭：“陛下……”

楚猶人繼續(xù)道：“朕如今已幡然醒悟?！?

戚亭低下頭，內(nèi)心掙扎。

“朕需要你，”她狠下心來，“請卿再留下來幫助朕?！?

萬籟俱寂中，世界靜止了片刻，對面的人終于開口。

“陛下，臣愿再盡綿薄之力?！?

方才的焦慮如同風(fēng)箏斷線，而今穩(wěn)穩(wěn)降落心頭，楚猶人終于安心落意。

正午的太陽格外耀眼，楚猶人坐在龍椅上辦公，身邊的人正在小心伺候著。

突然，一陣輕柔的腳步聲打破了肅靜的氛圍。

“陛下，記注官來了?！?

楚猶人聽到這三個字，微微側(cè)過頭去看身旁服侍的人。

記注官不是在這兒嗎？

像是知道她所想般，宮人小心回復(fù)：“記注官請假幾天了，這位只是暫行的?！?

他退下后，果然一個女子進來了。

隔太遠時楚猶人瞧得并不真切，只知這人身材掩蓋在寬大的官服下，抬起頭時眉眼間卻透著聰慧與機敏。

是個女子，這倒罕見。

慕容云戈低眉垂眼走到她近前，輕聲道：“陛下?！?

窗外一陣風(fēng)吹來，吹動了殿內(nèi)的紗簾，楚猶人輕輕點頭。

大殿內(nèi)彌漫著的龍涎香讓人心神寧靜，慕容云戈退身后，楚猶人便低頭看奏折，筆尖在紙上輕輕劃過。

若不是內(nèi)官來提醒，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大皇兄。

“陛下，潤州王求見?！?

宮人退下不多時，潤州王江舟便從門外進來了。

楚猶人第一眼看過去便看到這人雖然目如朗星，優(yōu)雅貴氣，卻被臉上戴著的玉質(zhì)面具遮住了容顏。

看著他把禮行完，楚猶人才淡淡開口：“皇兄不必多禮。”

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她正要猜測對方的來意，對方卻將目光落在角落一側(cè)的棋盤前。

黑白相間的棋子被擺放得井井有條，她立即懂得了對方的用意。

“來一局？”

楚猶人應(yīng)下：“好。”

殿內(nèi)的氣氛寧靜又緊張，他的白子先一步落下，雙方卻都各懷心思。

隱隱的，她聽見江舟吐了口氣。

“真好，我們還能回到過去時候?！?

楚猶人從棋局思考中回神，完全沒思考他的意思。

“是啊，真好?！?

聽不懂，但是尊重。

“陛下還記得從前的事嗎？”

？

像是沒發(fā)現(xiàn)她的疑惑，江舟繼續(xù)講著：“小的時候，臣帶陛下爬樹，陛下從樹上摔了下來……”

楚猶人舉棋不定，頓了頓，恍然大悟。

好家伙，原來在這等著她呢。

略微斟酌過后，干脆裝糊涂：“有這回事嗎？朕不記得了?！?

她放下黑子，等待對方回答時也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所幸她賭對了。

江舟沒再提，而是換了話題，言語間的試探也不再同最初那樣明顯。

時間悄然流逝，最后一枚棋子落下也代表著對弈的結(jié)束。

楚猶人送他到殿門口，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緩緩印在微涼而略顯黯淡的天色中。

回到殿后，楚猶人細(xì)細(xì)審視了未完的棋局。黑白棋子交織錯落在桌上，形成了不常見的局面。

和棋，三劫循環(huán)。

想到方才江舟有意無意的試探，她抿了抿唇。

與戚亭的想法很快見效，第二天他呈上了需要清除的隱患名單及自己的意見。

有了手上的東西，楚猶人握著紙張，眉目分明。

黃昏時分，一只鴿子飛到了御府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