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妖婆年輕的時候，是宣宗的側妃，最后斗倒了當時的皇后胡善祥，才成為皇后。

雖然手段令人不齒，但是這位按照現在皇室的輩分來講，是祁景的長輩，出身也壓了朱祁鈺母親一頭。

奪門之夜和司禮監事變，這兩件事祁景和孫太皇太后也都只算是隔空斗法，沒有真正對對方下手。

但彼此的矛盾已經是死結，

至少祁景是這么認為的。

他不指望孫太后大發善心，把“奪走自己兒子皇位”甚至“害死”自己兒子，還當眾打死自己近侍的皇帝，

因為“國為重”“識大體”等理由，像于謙一樣，對這些事情視而不見。

祁景認為，孫太后對這兩件事的沉默，更危險。

看似祁景在這兩次交鋒中都獲勝，但并未占據主動，只要孫太后不死，那么以后祁景只能被動接招。

因為祁景無論以任何理由出手，都不占據一個“禮”字。

在這個世界，禮這個字是遠遠大于“理”的。

而且眼下讓這個孫太后沉默的時間越長，那后邊她出手的威力便越致命。

想到這里，祁景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起另一本低頭批閱，一邊批閱一邊開口：

“馮保，你昨日說太皇太后身體不好，朕最近公事繁忙，你從手下多派一下懂事的人替朕照顧一下，

對了，讓太醫院勤一點去給太皇太后診脈，朕每日都要聽到太皇太后的身體安康?！?

“奴才明白。”

馮?；氐氖敲靼?，不是領旨。

祁景抬頭看了馮保一眼，然后輕笑了一下。

身邊有這樣懂事的人，真是讓人順心。

祁景低下頭，把臉又埋回奏折中：

“春天了，宮里也要開始常備水車，防止各宮用火不當?！?

……

深夜，宮中忽然燃起大火，火光沖天。

“馮公公，不好了，著火了！”

正在司禮監休息的馮保十分驚訝：“快，今日正好調水車入宮，直接調取救火，再去通知禁軍和火丁官軍?！?

然后馮保急急忙忙的整理好衣冠穿戴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問另一個小太監：“是哪里著火了？”

“太皇太后寢宮和皇上寢宮都起火了！”

“皇上救出來了嗎？！”

“火起的急，有幾個錦衣衛當場沖進去，半響還沒出來，我便趕緊來報?！?

“那還在等什么？趕緊調水車去皇上寢宮滅火，趕緊的，水車全調去！”

小太監稍微猶豫了一下:“那太皇太后那邊……“

馮保一腳踹在小太監屁股上：“讓你去安排就快去，一會火燒到皇上一根汗毛，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小太監便也不敢再多問，急行去調水車。

夜色下的紫禁城被這火光驚醒，四處是救火奔走的太監宮女，火丁和禁軍。

就在這宮中眾人忙亂之時，宮墻一角，一個宮女行跡十分鬼祟的走到一處暗墻，然后將一包東西奮力扔出墻外。

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后，京中內閣首輔商輅的府邸，已經休息的商輅在婢女的服侍下重新穿好了衣服來到書房，

書房中早有人等候，正是商輅私下里探討政事的幕賓，商輅從他手中接過一張紙條。

展開字條，一攬及閱，接著靠近燭火將紙條點燃。

字條的內容很簡單

“宮中失火，太皇太后和皇上寢宮皆燃，生死未卜?！?

商輅端著燭臺，來到書案旁，案上還有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商洛就這樣看著，他的幕賓也沒有說話；

不多時管家又來稟報，說有官員來訪。

“說我睡了，讓他回去，今夜無論誰來，都如此答復，告訴他們在家待好”

此時書房里這位幕賓開口了：“不見見嗎？

“不見，不聽老夫的，老夫也幫不了?！?

等管家走后，商輅又看了棋盤半響，似對眼前之人，也似自言自語似的開口：

“這步棋走的，真好”

那人點了點頭：

“隱忍八年，落得個妻死子夭，重病將逝，卻一夜間起死回生，又雷霆手段震懾朝野，錦衣衛司禮監月余變盡歸己手，今夜皇宮失火，又只燃皇上寢宮和太皇太后寢宮。

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打太子的主意，又不知有多少人會暴露宮中的眼線。”

商輅抬手從棋盒中拿出一顆白子，在棋盤三處依次浮空點過。

“宮中生變，消息卻傳的如此之快，連起火之地都清晰，卻不說皇上和太皇太后是否安全；

對外，是引蛇出洞，想調太子黨出來，即便這步棋如此明顯，今夜也必有人以為是擁立太子的機會，再起從龍之功的念頭，今夜四處串聯打探消息?！?

“估計錦衣衛早已在京中埋伏好做記錄”

“對內，兩處宮殿同時起火，猝不及防，宮人慌亂，便只能分先后，宮中經過司禮監一事，皇上這時的皇威更勝太皇太后，宮中必先救皇上?！?

“若是太皇太后不幸有個意外……”

“那皇上于皇宮中，再無人可以“禮法”壓制，今夜過后，這位皇上怕是要來跟你我來下這盤棋了。”

商輅把棋子放下看著眼前之人。

那人也輕輕從棋盤里捏起一顆白子。

“霸道非王道，居大位者現在看起來更像一個梟雄，而不像一個皇上?！?

“倒有幾分太祖當年的樣子，不過，這大明朝，不會有第二個太祖了?！?

商輅起身離開棋盤，那人看商洛起身，面色露出一絲笑容，抬手拂過自己銀白的胡須：“你的器量越來越好了”

商輅微微一笑：“定生靜，靜生慧，下棋之人連心都靜不下來，又如何能勝?！?

那人也站了起來：“還是不落子？”

商輅已經走到書房門口，停下來轉頭看了那人，隱在胡須后的嘴角微微揚起了一分：“已落子了?！?

然后轉身走出書房，喚丫鬟伺候自己更衣繼續去睡覺。

書房中那人回身看了看棋盤，然后又無奈的笑了笑，伸手端過燭燈：“有趣，這世道真是有趣。”

然后從書架上拿起一本三國志通俗演義，端著燈火一邊離開書房，一邊借著燭火翻看，所看之處，正是第四十六回：

“用奇謀孔明借箭，獻密計黃蓋受降?！?

……